张仪言语极为平静,
丝毫没有因为那些妇孺的抽泣而有所改变。
而场中那妇人闻声,
凄冷一笑,面色惨白,
“先生,言之有理。”
少年郎默默地又在心底添上一句,
至少在这方世界这道理是没错的,
“先生他日去归乡,面对魏国百姓也能如此?”
少年郎再度出声目光灼灼的问道,
“自然!”
张仪不假思索道,
“若他日殿下能一统天下,便不在有乾,魏之分,臣也相信殿下能善待我魏国百姓,因为殿下出凉州之后也是这般对庆国百姓的,臣相信殿下有这个气度!”
“而仪,今日所言想来。”
“于后世而言是极好的。”
……
“殿下借手中利剑一用。”
话音落下,
张仪拱手一礼后,
低头望着少年郎手中的惊蛰剑出声道,
“何为?”
“杀人!”
“有了这一遭想来也能让臣的心。”
“更为坚韧一些。”
张仪的目光往后院扫过,那些妇孺刀兵之下泪眼婆娑的模样难免让人心生不忍,那幼童过分懂事的模样更是让人心碎,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这是大世之争,那有人能独善其身?
“世道如此,悲夫张仪……”
“先生,去吧。”
少年郎望着那提剑的文人喃喃出声。
片刻后,
耳边传来了女人的凄厉的惨叫声,
那妇人披头散发地跪倒在地,身旁是一具幼小的尸体,她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对面的张仪,带着愤怒,带着怨恨,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
声响渐渐停歇,
张仪身上的长袍已经被血污浸染了一层,变成了暗红色,脚底满是血污,或许是杀的人太多些,惊蛰剑上还在不断地往下滴血。
“殿下!”
张仪笑容苦涩的将长剑递出。
他没有回头,
也不想再看向自己身后的场景,
还了剑,起身,默默地往远处走去,
府中后院有一处不大的湖泊,
张仪想伸手捞点儿水洗洗脸让自己清醒一下,低下头时却发现,谢家人的鲜血,已经将这原本给清澈的湖水染红了。
仔细看去,
湖泊中还有几十上百具尸体正在上下起伏,
血水正不断从伤口处渗出,
“先生,无碍吧?”
少年郎轻声问道。
“无碍。”
“臣,第一次杀人,让殿下见笑了。”
张仪的手轻颤着,他的眼睛里,泛着腥红,也不晓得是不是沾染了太多血水的缘故,看起来莫名的有些可怖,可身形确是有些落寞。
“殿下,这是臣应当经历的。”
张仪笑了笑,
用袖口擦净脸上的血水。
“今夜血流之后,如那殿下口中那孟夫子预想一般,天下的大势已经波涛汹涌,在推迟下去,恐怕大势已成在无回天之力,所以臣也得早些动身了。”
张仪起身郑重道。
“先生想好破局之法了吗?”
“远处的三国,以利许诺。”
“可结交,不可妄动刀兵!”
“至于近处的几国,臣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其中楚国,如今国力完好,和其余诸国一般,虽然已经结盟,可与我乾国并无直接矛盾,也不宜妄动刀兵,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后得不偿失,直接挑动各国怒火。”
“定策,初期只能以齐,魏,为点!”
“以点破面!”
“以攻取守!”
张仪双手负于身后清朗的嗓音不疾不徐的在少年郎耳边响起。
“敢问先生眼下如何近攻?”
“敢问殿下齐国割三郡之地,是何地?”
张仪笑问道。
“南阳三郡之地!”
“三郡之地皆是地势平坦,水草丰美!”
“是天底下顶好的养马之地!”
少年郎突兀的想到了什么,南征已经让天下人看到了骑兵之利,齐,魏更是极为直观得感受到了骑兵的恐怖之处,而当初自己选择这三郡之地便是为了断绝齐国往后培养骑兵的念头。
“殿下,魏国,以魏武卒闻名天下!”
“其余步卒同样为精锐之兵。”
“可单单没有精锐骑兵,便是看得上眼的骑兵都不曾听闻,这是为何?”
张仪笑问道。
“为何?”
“因为!”
“魏境,没有大规模养马之地,只得顷国之力培养步卒,这也是魏武卒甲天下的缘由!”
少年郎豁然开朗。
“殿下,若是将这齐境南阳三郡之地!”
“赠与魏国,又会如何?”
张仪问道。
“必生狎隙!”
“南阳三郡养马之地,若是培育起来,于魏国而言可以补齐最后一块短板,这无异于天大的诱惑,以魏君的魄力,未必不敢吃下这诱饵!”
“何况北伐一事,原本魏国也是被齐国中途拉上战车,若是胜了皆大欢喜,可如今魏国人心底未必没有怨念!”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
“此为阳谋!”
“避无可避!”
“臣这趟已经想好了去魏国的章程!”
张仪眺望着魏都喃喃道。
“先生是魏人,这趟前去难免……”
“殿下以国士待之,我必国士报之。”
“殿下知遇之恩,仪生死以报!”
张仪回身郑重道。
“大丈夫长虹气贯,一气呵成冲天直上,让这人世间为之改变,也许臣也会撞得粉身碎骨,化为尘埃,可想来总是要胜过庸碌,蹉跎一生!”
张仪双手张开轻声喃喃着。
“大丈夫生则惊天动地,死则轰轰烈烈。”
“绝不可无声无息过此一生!”
最后举臂齐挥大呼出声!
“今日借殿下风帆,若能一死风传而诸侯惧,安居风传而天下息……”
“则,”
“不枉此生,”
“不枉此生!
到了最后张仪语调陡然升高,
双臂垂下,
轻念不止!
“殿下,告辞了!”
张仪行礼之后,
洒然一笑,踏着满地血污迈步而去。
“臣别无所长,只有腹中墨,口中舌。”
“且待,”
“臣凭口中三寸不烂之舌,说与殿下一个天下来!”
头戴方巾,身穿长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可口中话语依旧在少年郎耳畔回荡。
“先生,真乃天下贤士也!”
少年郎对着张仪消失的方向躬身郑重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