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理会莫名其妙的荆轲,高渐离看向桌面上未下完的棋局,纤细修长的手指拾起一颗白子摆在棋盘之上,打算下完这局残局。
荆轲也不恼对方不理自己,只是噤了声,难得乖巧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他。
不对劲。
下棋的手一顿,高渐离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荆轲向来不是安静沉稳的人,为何今日这般乖巧?
莫非对方又惹了什么事?
“你……”
高渐离刚想开口询问,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戾气,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砸在了烛火上,
蜡烛的光忽暗忽明的摇曳了几下,当再次看清屋里的景象时,高渐离已站在门口,高高举起的水寒剑正抵在门外之人的脖颈上。
那人身体微颤,剑尖便刺破了细嫩的皮肤,滴滴血渍落在地上。
“这就是你说的佳人?”
高渐离在向荆轲问话,但是他的目光没有偏移,仍是直直的盯着被剑指着的那人。
“渐离你快放下剑!别吓到人家!”
荆轲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用手中拿着的酒壶试探的推开水寒剑,壶里的酒隔着软囊接触到剑刃,一瞬间就凝结成冰,沉甸甸的连带着结成冰块的酒囊碎落一地。
“风萧萧兮,易水寒。”
被剑抵着脖颈的人轻声开口,那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没有沾水了。
“哦?你识得我的剑?”
“我一路不知听荆卿提到你多少次,燕国——不,是七国第一的琴师,绝色无双的高渐离。”
那人的大半个身隐藏在阴影中,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高渐离却莫名的知道对方是在轻笑的。
“我是琴师,亦是剑客。”
高渐离冷冷的说出这句威胁,然后收回了剑。
那人身形未有变化,抬手抚上自己已经被刺破了皮肤的喉咙处,若有所思。
“既是荆轲所认为的佳人,外面风大,进来说话可好?”
虽是疑问句,但话中却是满满的不容反驳。
荆轲耸了耸肩,心疼的把变成了冰块的酒壶踢到一边,然后闪身到门口,伸出一只胳膊示意对方握着自己。
盲人?
高渐离眉头一皱,但很快,事实就证明他的猜想错了。
那是一个身材颀长却格外瘦弱的男子,这不由得让高渐离想起了同样没几两肉的盗跖,
可盗跖瘦归瘦,但活力逼人身手敏捷,整个人一副健康之色,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嘴唇发白,姣好的面容上也没有几分血色,病怏怏的像是得了重病,或是受了重伤。
除去这个,高渐离倒是理解了荆轲为何称这人为‘佳人’,那张脸的确是十分俊美的,虽然阴柔如女子,但眉宇间却隐隐的透出英气。
“介绍一下,这是前段时间我和六指巨子捡回……路上救回来的沈先生!”
荆轲一边介绍些,一边把披在那人身上的黑色斗篷裹得更紧些。
“久仰高先生的大名,在下,沈长安。”
沈长安挤出一个浅浅的不带有任何恶意的笑,然后欠了欠身子行了一个标准的江湖之礼。
等到沈长安的全部身子在灯光下展露殆尽时,高渐离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自己觉得那人有一丝丝眼熟。
或者说,眼熟的不是这个人,而是对方披在身上的宽大全黑的长袍。
高渐离清楚的记得,他上一次见到这件的长袍的时候,还是在六指黑侠身上。
“我明白了。”
高渐离压下心头的震惊,了然于心的点了点头。
他自是明白六指巨子的意思的。
这长袍是六指黑侠用以隐藏身份的重要之物,亦是他表明自己的立场之物。
六指黑侠把这件长袍披在了沈长安身上,说明他全心全意信任此人,而带人来介绍给自己的荆轲亦是。
这江湖纷乱,人心险恶,能让荆轲和六指黑侠如此信任的人,想来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在下墨家高渐离,沈先生不必多礼。”
“嗯呵……沈先生……”
沈长安自嘲般的笑了笑,微微摇着头,嘴里呢喃着这三个字,他垂在脖颈之后与之平齐扎起来的细长马尾也随着摇头的动作来回移动着。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看向高渐离,眼神温柔而坚定。
“叫我长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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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王之王盗跖的名头享誉天下,人人都知这贼骨头轻功盖世,却不知他其实是墨家最经常迟到的那个人。
等到盗跖处理完手头的事情赶回来看热闹的时候,热闹已经结束了。
盖聂手握着渊虹已经远离了高渐离,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而高渐离站在桥上,神色不善,面露冰冷。
盗跖戳了戳班大师向其询问发生了什么,班大师只是感叹一声,然后擦了擦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
“刚才小高去找蓉姑娘的时候刚好看到沈长安从房间里出来,还跟小高撞了个满怀。你知道小高的脾气的,八个月前刚得到明月坊的消息的时候他就一心想要冲出去把人给抓回来,这次沈长安都到眼前了,他怎么可能放过呢?所以啊……”
眼见这边的事情已经结束,众人都散开了,班大师也跟盗跖一路走一路添油加醋的把整件事说了一遍,期间还咳嗽几声假装口渴,心安理得的指挥盗跖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其实端木蓉带沈长安离开后也没发生什么,
盖聂对沈长安的事不肯做过多解释,一定要等到巨子回来,
而两人就算有再大的怨念也不可能在机关城尚有外敌潜入危险的时刻自伤残杀,
所以说到最后,高渐离做的也只是抽出盖聂的佩剑不痛不痒的威胁了一番。
听完整件事后,盗跖惊呆的睁大了眼睛,他清楚的小高的脾气,也知道他对沈长安的事一向急切,更知道他对盖聂是恨之入骨,但他是怎么也想不到高渐离这次会这么莽撞。
盗跖倒不是惊讶高渐离直接去找人问话这件事,而是惊讶于他最先找的是沈长安却不是盖聂。
盗跖转了转眼珠,眼前一亮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沈长安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惹的小高生气了?”
“啊?他能有什么不对——”
班大师也思考起来,话说半截突然僵在了原地。
“他……他出来的时候披着盖聂的外袍!”
盗跖和班大师面面相觑,然后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沈长安,不愧是你,轻易就能踩到别人踩不到的雷区。
盗跖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