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陈沅知伏在案头,地上揉成团的信笺丢了满地。她以手托腮,想说的话明明一大堆,可真要下笔,却不知拣哪件开始写起。
“呀,怎比写话本子还难。”
陈沅知嘀咕了一声,重新拿出一张匀称的纸。
约莫到了亥时,她才将信纸折了三折,装入黄松松的信封里。
卫漠正守在外边打盹,银荔捏着书信戳了戳他的肩头:“你别睡了。”
卫漠灵敏的站直身子,瞧见是银荔后,才摸着脑袋,不太聪明地笑了一声:“银荔姑娘,你可吓死我了。”
“喏,信在这。可别弄丢了。”
他“诶”了一声,没入黑夜中。
而后一段时日,李缜每隔五日便会捎来一封信。
陈沅知从未发现李缜如此可爱。
才到手的信里说,他今日同余小侯爷打了起来。
二人大打出手的原因竟是,余小侯爷学着他给定安捎起了书信。
“他本事虽有,读过的书却少。回回写不出甚么,尽从我嘴里套。这也便算了,方才才写好的一封信,因些军情耽搁,忘记封口,一转眼便被他抄了去。”
陈沅知在回信时安抚了他几句,又提起近几日进奏院的事。她不过是在信里提了一位新来的小进奏官,再收到书信时,信里尽是些酸溜溜的醋味。
“那小进奏官的家世清白吗?多大了?长相如何?我问这些,倒不是我自己想知道。只是想提醒你,世道险恶,多长个心眼也是好的。”
写到这,他另起一行道:“罢了,我再捎一封信给离寻,教他好生查查那小进奏官的家世。”
陈沅知笑出了声,原以为他是开玩笑的,后来一问离寻,他还当真吩咐他这般做了。
离寻哪敢违背李缜的意思,收到书信后,几乎是连夜彻查,到后来,小进奏官的身世比陈沅知的书信早一步落入李缜的手里。
立春那日,邺都终是进攻了。
两军交战处,炮火连天,尸横遍野,每一日皆是心惊胆战。
便是这样硝烟弥漫下,李缜的书信纵使寥寥几句,也从未来迟。
陈沅知每日提心吊胆地过着,除了去进奏院当值外,还特地同定安去求了平安符。
这平安符最终落入李缜和余今铭的手,二人从不信甚么鬼神,却也将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到了三月惊蛰,进奏院收到‘首战告捷’四个字眼,陈沅知开心过了头,没法拒绝进奏官热情的相拥。
谁料这事传入了李缜的耳里。
此战告捷后,将士们士气大增,夜里吃了酒,浑身是胆,非拉着李缜一块庆祝。
李缜知晓他们不容易,打算纵他们一夜,才破例喝了一碗酒,离寻那处就传来陈沅知的消息。
他当即闷了三碗酒,敷衍完将士的夸耀后,入营写了好长一封书信。
陈沅知展信读完,光是那句“回来定教你抱个痛快”,面上陡然浮出一片绯红。
又过几日,除了大大小小的夜袭外,直至三月末,邺都修整完余下的兵力,再次发动了战事。
这一战,来势汹汹,仿佛要同大燕的兵力做殊死搏杀。
大燕的将士平日操练少,倦怠惯了,不似邺都那般养兵千日,意有所图。好在李缜反应极快,不断变化打法,虽有些吃力,却堪能抗住。两军僵持两月有余,眼前是漫长的、无休止的血流,军营里粮草将尽,将士也是一身疲意。
陈沅知收到这封书信时,心里极不是滋味。
她都能想象,李缜肩上扛着多大的压力,她原想回一些宽慰的人的话,又怕自己的只言片语起不了甚么作用。
回信时,她只能说,春雨过后,院里的枯枝抽了新芽,前几日瞧得时候还是小小一簇,今日再看,已有长成之势。
其实哪有这般快。
她不过是想告诉李缜,一丝希望便是生机。
只这封信后,陈沅知已有十日未收到李缜的信。
进奏院好久未收到捷报,是以谣言四起,说李缜夜探军营,声东击西发动急攻后,受了重创,大约是凶多吉少了。
陈沅知心里听得一颤一颤的,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水。茶水舔着朝报的纸页,墨迹晕了一片。
林申听了这话,开口辩驳了几句,骂他们耸人听闻,甚么胡话都说。
他也同陈沅知一样,是一心想要李缜凯旋归来的。
这几日,她每日从进奏院归来,碰到卫漠总要问问羌明那处可有捎信过来,见卫漠垂着脑袋摇头,她便知今日又是提心吊胆的一日。
等至深夜,迟迟未见书信才上了床榻,天渐渐热了起来,陈沅知还睡着冬日的被褥。昨夜蒙头睡时,小被拢得太紧,至她起身,脊背处蒙了一层薄汗。
她唤来银荔,嘱咐她换上春日的薄被,简单梳洗后正要出门。这人还没出知阑院,卫漠就捏着书信火急火燎地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