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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门下的长安大街被两座内城门截成了皇城东西的两截。
六部连同翰林院、鸿胪寺都在东边儿,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还有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都在西边儿,这等官宦云集之地,平日里除了官员之外极少有百姓愿意从这儿走,可谓轿马如云、闲人避走,无论里面如何吵闹得沸反盈天,外头看着都是富贵清净之地。
今日不必在宫里当值,庄长辛一下朝就回了吏部,快到冬至了,官员的考评还未做完,他忙得脚下都要生出风了。
今年的官场变动颇大,一来是吏部从各地征调了精于算账的官员能吏,地方上的缺要补上。
二来是有人查账自然就有人坏账,之前陛下给出了期限让与太仆寺亏空有关的官员交钱减罪,共有二十三人主动上缴了钱财,其中还在官任的有十四人,这些人也被陛下一并免去了官职,查账之事进展虽然不快,那也是有进展的,最近半个月又有十几人被查出了侵占太仆寺的钱财,这里面空出的缺也得有人补。
三来就是陛下起复了一批之前被贬谪的旧官,还要在都察院搞出审议司,这些人的官职如何调派,他们的同僚如何搭配,又如何能让各处想要谋官的人有个着落,这其中的学问足够写上十本书的。
看着下属送来的名册,庄长辛看着是风轻云淡,实则心里都要急出火了,茶壶里一贯爱喝的茶也和李从渊一样换成了清心败火的桑叶茶。
驳杂纷乱的人事如同乱麻一般,在里面缠斗了一番,再抬起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侍郎大人,先用午膳吧。”
一个在吏部行走的小吏拿着今日的菜牌子走了过来。
庄长辛看也没看:“今日可有那烫菜的车子过来?要是有捡着青翠的给我烫上一碗。”
说着,他自己站了起来:“罢了,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去拣几样菜吃。”
吏部的院子当中,光禄寺的庖厨正在分发饭食,除了平日里百官们吃腻了的扒烂了的肉与菜之外,还有一个四角包铁的小车,车上琳琅摆了些白菜、萝卜、豆芽、藕片、昆布和火室养出来的瓜菜,都是新鲜的,还有豆腐和肉片之类,因为天冷,上面还盖着薄棉被。
车前围了不少替官员们拿饭的小吏,庄长辛径直走过去掀开薄被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走到队伍后面排队去了。
排在他前面的小吏连忙让道:
“侍郎大人请。”
“无妨,循序渐进,养心之道。”
他这么说,排在他前面的小吏也终于不惶恐,只是还侧着身子,万不敢背对着自己的上官。
庄长辛一贯是与人为善的性情,便和他闲聊了起来:
“这烫菜锅子吃的人还真不少,清清爽爽一份菜倒是比那锅里炖出来的更让人开胃。”…
小吏连忙躬身:“是陛下天恩浩荡。”
庄长辛笑了笑。
说陛下天恩浩荡也是没错了,之前他们这些大臣中午吃的都是光禄寺炖出来的大锅饭,花样不少,名头也好,至于味道,倒也不说难吃,就是吃久了之后会让人觉得活着没意思。
今年朝中事多,几位老臣都先后有了些许不适之症,连不那么老的李从渊都一度嘴上生了燎泡说不出话来,偏偏又天冷,热菜被包裹得灰烂,冷菜又着实入不得口,正在百官哀叹冬日难捱的时候,光禄寺仿佛突然被人用锤子在颅顶凿了洞似得开窍了,竟然又有了这样热烫烫能让人将时令鲜蔬下嘴的菜色。
点几样青菜,在锅里片刻烫熟,再依着个人喜好调味,不光肠胃窜火的人喜欢,两湖川蜀等地出身的官吏也是赞叹不已。
“白菜、豆芽、豆腐、藕片要多一些,放些肘子片,酸汤子多放些茱萸油和花椒油。”
不多时,庄长辛就用托盘端着热腾腾的一碗烫菜和几个烧饼走到了廊下,有些官吏正站在那一边说话一边吃饭,他也举起了筷子。
这世上什么事儿都少不了有人反对,烫菜锅子刚出来的时候就有人觉得菜色粗鄙,又嫌弃庖厨在六部的院内当面做饭,有辱斯文。
过了几日反对的人就少了,首先说这烫好的菜也不是让人直接吃的,还要浇上一勺滚汤,有骨汤、有鸡汤、有虾和鱼熬出来的鲜汤,再就是庄长辛独爱的酸汤子,汤底用的泡出来的酸萝卜,再加两勺茱萸油,酸辛麻辣,畅快开胃,偶尔也能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再审整整一日的名册直到把事做完。
当然,真的面对名册的时候庄长辛就会知道刚刚的豪情壮志都是错觉。
活儿是不可能干完的。
“咱们陛***贴起来还真让人招架不住。”吃了一口酸汤浸泡的白菜叶子,他忍不住赞叹。
旁人不知道,庄长辛却是从李从渊那的了消息,这等新奇又为他们着想的吃法是皇帝陛下亲自想的,还专门招了光禄寺的庖厨入宫面授机宜。
光禄寺院使也是个极聪慧的,陛下做出了这等体恤臣工之举,他恨不能立刻篆书立碑就摆在光禄寺的大门前,陛下却只让他将功劳记在了几个庖厨身上,绝不许别人提了陛下亲自为臣下改善伙食。
想起来这些,庄长辛就觉得自己面前的菜都更香甜了,又想今日通宵达旦地去审议名册。
因为庄长辛平日里人缘极好,刚在廊下坐着吃了几口饭就有人凑了上来:
“侍郎大人可听闻了今日都察院之事?”
“都察院,什么事?”
那人也端着托盘,刚要说什么却见有人急匆匆地从院门走了进来: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乐清公主带着一帮妇人打到了都察院门前了!”
嚯!…
有好事的人放下碗筷就往外跑,却被人拦了回来,拦人的是吏部右侍郎卢耀徽,李从渊爱提拔新人,他的年纪也不大,却十分老成,头上也没戴暖耳,身上肃肃整整地穿着一身三品孔雀补子的红色官袍,站在院中就仿佛一根定海神针。
院中其他人见着他就仿佛虾兵蟹将,老老实实退回到了堂屋里。
刚刚传话的小吏耷拉着眉眼在廊下挨了他一通训斥。
训完了人,卢耀徽抬起头,想起来今日庄长辛也在部中。
“庄侍郎何在?”
“庄侍郎?”
一个主簿小心地说:“方才,下官看见庄侍郎从后门出去了,还端着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