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氏坐在正中一张八仙椅上,冷笑道:“你可是我的宝贝孙女,不亲自来看看你,还真睡不着觉呢!”她年轻时的嗓音大约非常的娇嫩,如今老了,沙哑中透着尖锐,像一把锋利的锯子锯着喉管。
玉言轻轻笑起来,“大姐,你这是打哪儿回来的呀?祖母和我都很担心你。”
“我……”玉璃镇定下来,很快编出一套说辞,“我那会晚饭吃得过饱,便想出去走一走,消消食,谁知走迷了,辨不清方向,折腾了好半天才回来。”
“大姐的心还真是大,出去散步也不带个丫鬟,不怕遇上歹人吗?”玉言笑道。
“我嫌她们太吵闹,想一个人清静一点,不行么?”玉璃怒视着她。
“倒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大姐一向贞静,却孤身在外逗留好几个时辰,深更半夜的才回来,实在叫人难以置信。”玉言含笑瞟视着她,“若是被人瞧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金府的大小姐与人幽期密约,有什么不才之事呢!”
她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她们这样人家,最看重的就是名声,所谓名声,不是靠自己来护持的,而是要旁人的眼睛来证实的。倘若玉璃在外头被些闲杂人等瞧见了,传出去该会是多大的笑话,连她们金府也要跟着蒙羞。
古氏果然动了真怒,她冷冷道:“身为金府的大小姐,你也太不知检点了,来人——”
话音未落,就见梁氏一阵风似的进来,急急道:“老夫人,且慢动手。”
她的消息还真快,这么快就赶过来了,玉言在心底冷笑,不过,这回就算有梁氏出马,怕是也难转圜了。
梁氏款款道:“老夫人,不知出了什么事,您为何突然要责罚玉璃?”
古氏本就对这对母女没多少好感,如今更是厌烦到极点,她指着跪在地上的玉璃:“我也懒得开口了,你让她自己说!”
玉璃无法,只得垂着头再说一遍,当然,她所说的并不是真相。梁氏听了一听,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为这点小事。老夫人,依我看,玉璃此举虽然有欠妥当,到底夜黑天暗的,旁人哪里瞧得见呢,您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古氏冷笑道:“你只当我小题大做,却不知大户人家的规矩礼仪乃至心思意图全从小事上看出。你以为没人瞧见便无妨,却不知光此一事就能看出,你这个宝贝女儿往日的贤淑得体全是徒有其表!玉璃今年该有十五了罢,你是否想给她许一个好人家?若她还是这么不检点,莫说挑不着好人家,便是挑着了,也未必能过得长久,你是否真心为她思虑过?再者,咱们府里还有几个女孩子,她们也都是以这位大姐为榜样的,若她们一个个跟着有样学样,旁人只会说你这个嫡母不知教导,伤的是你的体面!”她淡淡瞟一眼梁氏,只见梁氏已面红过耳,继续道:“玉璃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论理这些话不该我说,可是我得劝你一句,别一味想着护短,只有金府才是你们的根本,伤了这根本,吃亏的只会是你们自己!”
梁氏臊得难受,到底心疼女儿,只得红着脸道:“老太太说得很是,媳妇也不敢讨情,只是玉璃她到底身娇肉贵,还请老太太斟酌着点,别伤了她。”
“这个我自然知道。挨巴掌、呼板子原也不是咱们府里的风范,我也不敢用在你那宝贝女儿身上,万一伤着一点半点,你可不得找我这老婆子拼命,我可担当不起!”古氏尖酸地说道,“你放心,我只不过想让她去祠堂跪上一阵子,也好静静心,免得她脑子里有些不干不净的想头!”她再回头看了一眼这对母女,拂袖而去。
隔日消息便出来了,老太太罚玉璃在祠堂跪上三天三夜,小惩大诫。玉璃那借口自然是没人相信的——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借口——众人私底下都在议论纷纷,恐怕大小姐真有些见不得人的事,只不敢明说。
文墨看了眼玉言,欲言又止:“小姐,如今外头流言纷纷,大小姐会不会把真相说出来,到时顺藤摸瓜,说不定会牵连到我们身上。”
玉言点燃一支香,任凭袅袅的烟气升腾上眉间,“她不会说的。她若是不说,旁人也只是疑心;若说出来了,岂不坐实了她淫奔不才的罪名。那封信虽是假冒,她私逃可是真哪!”
“倒也是,”文墨放下心来,“不过大小姐一向养尊处优,从未受过这样的责罚,也不知她能撑多久。”
如今虽已入夏,但祠堂的地面全是由青石板铺成,凉而滑,夜间更是寒意阵阵,跪久了怕是没毛病也要生出毛病来。玉璃才跪了一夜便受不住了,送去的饭菜也没吃多少,梁氏看着忧心,只碍着老太太在,不好伸手。次日一早便得了消息,说玉璃在祠堂晕倒了,梁氏忙回了老太太,请医诊治。岂料古氏却是不依不饶,命她病愈之后仍去领罚,非得把剩下的日子补齐。
玉璃本没有什么大碍,将养了几日便仍旧去祠堂跪着,梁氏看着女儿受苦,心疼得不得了,一面暗骂老婆子心狠,只苦于不能出口。
第三日晚,玉言凑着油灯读一本志怪小说,那是她悄悄问金珪借的,正看到得趣的地方,忽见文墨慌慌张张进来,玉言被她打断,不觉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
文墨满头大汗,“不好了,刚刚得来的消息,大小姐被蜈蚣咬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