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私逃(2 / 2)

“温夫人作出这样的事虽是不该,但她年纪轻轻的,守寡这么些年,也算情有可原。不知老太太和老爷会怎么处置?”文墨面上现出同情之色。

“还能怎么办呢?出了这样的事,金府也面上无光,现下只有先将那两人关起来,再设法堵住悠悠之口,从容处置。”玉言叹道,她本来对温夫人很有几分好感,不意她这样大胆,只可惜不成功,便成仁,眼下唯有死路一条。

又隔了几天,文墨告诉她那仆役已被杖杀,至于温夫人……倒很奇怪,仍许她住在致远堂里,只是加强了监管,从此不许她出来,每日的饭食自有人送进去。

文墨自己也疑惑:“老爷这是准备将此事轻轻揭过吗?”

不,不可能,金昀晖从来不是这样宽纵的人,玉言脑中飞速地运转着,禁闭,送饭……她猛然醒悟过来:“不对,父亲这是要慢慢毒死她。”

文墨不解,“若是要杀她,一刀两断便是,何必这样麻烦?”

“若是温夫人暴毙,难免温府要来追究,虽说此事他们也有过,与其闹得两面都不好看,还不如用些柔和的手段。譬如每日在她饮食里下点药,天长日久熬不住死了,只说是病逝,旁人又能怎样?”玉言沉声道。

“但这样的死法会很痛苦吧?还不如一刀毙命呢。”文墨有些不忍。

的确痛苦,但是她自己走到这一步,旁人也没有法子。玉言思量片刻,道:“文墨,今晚你陪我去致远堂走一遭吧。”

“小姐你是要救温夫人吗?若是被人知晓……”

玉言淡淡地打断她:“我救不了她,也没打算救她,我只不过要送她上路。”

致远堂说是加强了守卫,不过是派两个小子守在门口,里面不过是女流之辈,他们也没怎么上心。玉言请了张勇帮忙,说是请他们喝酒,将这两人灌得烂醉,此刻早已如烂泥般瘫在地上。

玉言换了一身丫鬟装束,与文墨偷偷摸摸来到这里,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同时命令文墨在外把风,一有什么动静立刻通知她。

温柔嘉见她进来,脸上并不显出惊讶,只轻轻说了声:“你来了。”

玉言也不生疏,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开门见山地告诉她金昀晖所下的决定。

温柔嘉神色如常:“从我决定私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所以我并不意外,不过我倒是奇怪,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个?你不怕惹上麻烦吗?”

为什么?连玉言自己也想不明白,也许因为她是温飞衡的姑姑,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很想成为她的侄媳妇;也许因为她可怜的身世,是以同情她的遭遇;也许只不过因为她与她同为女人,虽然差了一辈,可她们都曾陷入绝境,并且为此而很不甘心。

不管是为了什么,玉言只道:“什么理由都不重要了,我告诉大娘这个,只因为我觉得您是个好人,哪怕在外人眼里您是个不贞之人,我也一样同情您。我今日告诉您父亲的决定,是希望您能有一次自己选择的机会。”

温柔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与其在今后的日子受尽折磨,倒不如自行了断,早早地脱离苦海。她轻轻笑道:“哪怕你今日不来与我说明,我也已经决定要这么做。”她的视线瞟向那一角方桌,玉言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一条细细长长的白绫,崭新而且光洁,像初生女子柔润的肌肤。

“可是在我离去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温柔嘉定定地看着她。

玉言知道她想问什么,“他死了,父亲下令杖杀,尸身扔到了乱葬岗里。”

“是我牵累了他。”温柔嘉苦笑。

“不存在牵累,他既然决定与您私逃,就应该预料到失败后可能会有的后果,这也是命中注定。”玉言的神色固若坚冰,“不过我倒是想知道,那个人是否真的那么好,值得您为他放弃一切,远走高飞?”

“他并不一定十分好,然而他是我唯一能依靠的一个人,人总得抓住点什么才能活下去。”温柔嘉的眼色渐渐朦胧,陷入到柔和的回忆中,“他是我温家的仆人,从小伴着我长大,什么事都听从我的吩咐。我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我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情感,我只知道,没有他,我绝不会活得快乐。自然了,小姐和仆人是不能搅合在一起的,一旦我俩长大,就得各奔东西。为着这个,我总是盼着不要长大,然而人怎么能不长大呢?

“我十五岁那年,大老爷的前头夫人去世了,家里人便想着将我送去金府。我原是家中一个卑微的庶女,我娘又是丫鬟出身,照他们看来,做续弦对我都是高攀。他们问我的意见,可我能有什么意见?还不是只能同意!就这样,我来到这里,成为温夫人。大老爷脾气虽然暴躁了点,也不算是坏人,前头夫人不争气,没留下子嗣,他便盼着我能为他生一个儿子。我一开始也不中用,日日请医问药,过得三五年,好容易得了个儿子,以为从此苦尽甘来,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我那口子又得病去了。人人都劝我,说我好歹有个儿子指望,我也这样想,可结果呢?他也没能陪在我身边,老天爷为什么总喜欢作弄我!”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乌沉沉的眼仁陷在绵白的眼球中,有一种黑白分明的恐怖。

“那段日子我真觉得自己像个死人,整日困在这寂寂无人的致远堂中,如同身在坟墓。还是老夫人可怜我,劝我回温府散散心。温府不算个好地方,但到底是我从小待到大的地方,况且……我私心也想着能见那人一面,一面就好。不为别的,只为找回一点儿时快乐的回忆。我如愿了,我见到了他,他还和从前一样,温柔地看着我,愿意为我做一切的事。从那时起我就陷进去了,我的心本来泡在一潭死水里,是他把它捞出来。我只想找个伴——我实在太孤单,太想找个人说说话,若我说我与他只是密友,并非为了苟且,你相信吗?”她忽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