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知道的事,雍王也一定能知道,对么?”
“六哥……”宁澄江沉吟着,“他如今似是沉不住气了,私底下动作频频,我瞧着他是对这皇位志在必得……”
“他若真这样,反倒是你的福气,能成大事者,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只有牢牢地稳住阵营,才能稳占先机。”
“你真希望我去争这个皇位吗?”宁澄江默然。
“你有得选吗?”玉言微笑,“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早已没有机会抽身,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就算你肯退让,雍王殿下也不会放过你的,必欲杀之而后快。”
“你是对的,”宁澄江终于点头,“我有时候的确太优柔寡断了。”
“不是优柔寡断,是不够狠,在这个世界上,不狠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前世我那样逆来顺受,得到的是什么?还不是惨淡收场!”她向来一针见血,“还好现在我想明白了,你若不狠,别人就会对你狠,所以我宁可放干脆一点,免得碍手碍脚,反而误了大事!”
宁澄江默默地看着她,仿佛想说什么而没能说出口。
玉言与他相处这么些年,早就形成了应有的默契,一眼就看出他的意思。她微笑道:“是了,哪怕我今生步步为营、费尽心机,仍免不了落到现在的局面,但至少我曾经努力过,天亡我,非战之罪也!况且你瞧,我如今过得也很不错呢!每天也不用早起请安,也不必看人眼色,照样锦衣玉食,过得舒舒服服,岂不快哉!”
宁澄江被她逗得笑起来,“这倒是,从前你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仿佛人人欠你钱似的,如今至少笑得多了。”
两人笑了一回,宁澄江觑着她的脸色,小心地道:“关于你的家人……”
玉言看他脸色忽然变得郑重,知道是不好的消息,只道:“你只管开口便是,如今的我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宁澄江方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原来西北环境恶劣,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金昀晖等人流放到那里,昼夜操劳不说,连吃饱穿暖也不能得,相继染病身亡。他们死了大概已有些日子了,只是地处偏远,消息传过来费时费力,才延误了这许多时候。
玉言简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难过吗?连难过好像都不够及时,已经迟了许久。她只是惘然。
宁澄江看她默然,知道她不好受,忙又添上一句:“不过你大哥年轻力壮,仍旧很好,既然能熬过这一关,以后想必也会好的。”
他看玉言仍不说话,只当她为父亲难过,便劝道:“你不要太伤心了,金大人能早登极乐,也是好事……”
玉言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他伤心,他有什么值得人为他难过的!我只是可怜老夫人,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却落得个惨淡收场,叫人可惜。”金昀晖当初为了承袭爵位,不惜与梁氏合谋杀死自己的侄儿,现在爵位没得着,自己反身死异乡,也是报应,玉言才懒得同情他。至于梅氏,玉言心里总梗着一根刺,隐隐的不痛快,如今倒好,这根刺总算消除了,只是她暗暗纳罕:女眷本来是不必流放的,老夫人跟着去也罢了,原是为了看顾儿子,梅氏又为什么一定要去呢,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贤德,还是她对金昀晖真的有一份真情?
宁澄江道:“老夫人已然年迈,与其在那种地方受尽苦楚,能早日解脱也不坏……”
“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好意。”玉言镇定自若地道。
“你我之间何必这样客气……”宁澄江露出一抹苦笑,他忽然站起身来,拿起帽子:“我该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玉言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追溯着他的背影。将至门外,宁澄江又转过身来,犹豫道:“你这边……”
玉言露出坦然的微笑,“你放心,有之桓在这里,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叫得这样亲热……”宁澄江嘟囔着,仿佛很有些醋意。他终于用力地拉开门,一只脚跨出去,在他另一只脚即将迈出的瞬间,身后传来玉言清清楚楚的低语:“你放心,我只把他当成我的弟弟。”
宁澄江忽然觉得十分满足,连脚步都跳脱起来,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他连忙醒悟过来,猫着腰,轻轻穿过回廊,生怕惊动了人。
玉言巴在门边,一直到那身影安然消失不见,她才慢慢回到房里。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隐约的微笑:宁澄江的心意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从前她心上的负担太重,一直不敢正视,如今却仿佛慢慢能接受了,她心底涌起一点甜蜜的惶惑,简直说不上是悲是喜,她真的可以肆无忌惮地接受这一份感情吗?
她静静地站在房中央,很出了一回神,方磨磨蹭蹭地躺到床上睡下。门窗虽然关得很好,耳畔却还是可以模糊听到男女的调笑声,那男子的声音自然是豪纵而热情的,女子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快乐,且不论她是否真的高兴。
玉言忽然有些不舒服,不禁皱起眉头,倚翠阁就是这点不好,再好的屋子也挡不住那些声音,简直可以叫人乱了心智。好在,她终究不必落入那种境地,宁澄江会保护她的,可他会一直保护她吗?他们是否真能有好的结局?这些事情她懒得去想,却不能不想,更想不明白,所谓当局者迷大概就是这样了。
这一晚她费了很大的功夫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