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雍王时常来倚翠阁宴客——不能算时常,但一月也会来个两三回。每当此时,青姨便推玉言进去侍奉,就好像阁子里没有别的姑娘。玉言也不推辞,落落大方地进去,也不多加卖弄,只默默尽好自己的本分。还好没被赶出来。
如此一来,姐妹们不免都对她另眼相看,谁都知道那雍王是最难服侍的,偏她能受得住,真是忍常人所不能忍。
玉言抢了漪云的生意,本来怕她多心,特特地找了她过来,想要解释一番,谁知漪云却浑然不在意:“妹妹,咱们姐妹俩,说这些话做什么,你比我能干,这是你应得的,况且——”她撇了撇嘴,看着玉言脖颈上的浅色疤痕,“也未见得是什么好差事,看你这如花似玉的样貌,多了这一道,到底是美玉微瑕了。”
漪云一向最珍视容颜,难怪会心有余悸,若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哭也得哭个半死,因此玉言抢了她的饭碗,她不但不着急,反而感到庆幸,觉得老天保佑,让自己逃过一劫。
不管她怎么想,玉言反正是放心了,她应付雍王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可没精力应付其他人的暗箭了。
漪云经此一事,因叹道:“我算是明白了,那些高门华第出来的公子,哪怕外表再光鲜亮丽,或多或少有些不正常,不是身体有毛病,就是心理有毛病。我本来想找个这样的良人托付终身,哪怕做妾也无妨,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吧,该另谋出路去。”
“那你就找个寒门子弟啰?”玉言笑道。
“那可不成,谁知道他何时飞黄腾达?若长久不如意,岂不拖累了我一辈子!我呀,就随便找一个中等八样的人家,锦衣玉食地过一辈子,也就算了。”漪云柔袅地舒展了一下腰肢,觉得以自己的美貌不在话下。
这可惜这世上不是单靠美貌就能成事的呀!玉言暗叹。
如今她跟漪云的关系变得很和缓了,漪云时不时还向她发出几声真心的喟叹,这是好事,证明漪云渐渐将她当做朋友。她却也为这位朋友担心,漪云的心气太高,加上有初尘的前车之鉴,总使她生于忧患,时时想着脱离苦海。只可惜她太急于求成了,自己又不肯屈就,玉言总担心她会做出傻事——女人在情志狂热的时候,总是容易为人所骗,她希望漪云能保留这一份聪慧,不要误入歧路才好。
当然,世上的事不是担忧就能解决的,该来的迟早要来,譬如说,金玉璃还是知道了。她不知从何处听说自己的丈夫在外狎妓,叫一个烟花女子迷得神魂颠倒,立刻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身后还带着一大帮侍女,看样子是要大干一场。
青姨早笑吟吟地上前拦住,“这位夫人,你是来阁里找相公的吗?很抱歉,这会子姑娘们的生意还没开张呢,你相公不在这儿,还是往别处寻去吧。”
金玉璃正在气头上,照脸便啐她一口,“谁跟你这老东西废话!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叫玉颜的狐媚女子,快叫她出来见我!”
青姨可不是吃素的,虽然知道金玉璃的身份,不敢正面跟她相抗,她却也不肯白白咽下这口气,便插着腰道:“我们倚翠阁是做男人生意的,可不是供你们这些贵妇撒泼的地方,姑娘们老老实实赚银子,你也别来找麻烦,有这闲工夫惹事,不如回去把你家男人看严实要紧!”
金玉璃气得头发倒竖,她一摆手道:“给我搜,务必要把那贱蹄子搜出来!”身后一干仆妇素来惧她威严,立刻一拥上前。
青姨亦不肯示弱:“姑娘们,她们想在这里撒野,咱们可不能由得她!”她大手一挥,一群花花绿绿的姑娘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笑嘻嘻地占满一院子。原来她们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不但不觉得害怕,反而认为有趣。
两方大打出手,金玉璃带来的仆妇虽然健壮,终究是凡人,耐不住倚翠阁人多势众,两帮人揪在一起,闹得不可开交。
正自没个分晓,玉言忽然袅袅婷婷地自小楼上走下,“你们在做什么?”
青姨见到她来,立刻堆出一脸笑,“玉颜,你来了。”
金玉璃百忙中听得这个名字,立刻来了精神,她气咻咻地冲出众人的包围圈,颐指气使地走上前去,“原来你就是那个狐媚子,我倒要看看你长得什么模样!”她一看清玉言的脸,自己不禁愣住了:“怎么是你?”
玉言向青姨道:“妈妈,您先回去休息吧,我来跟这位夫人谈谈。”
青姨早已知晓她们两个认识,心领神会地带着众姑娘下去,独留她们两个站在院里。
玉言看着对面的金玉璃,发现她老得很快,她今年不过二十,眼角已经显出深刻的纹理来,两道嘴角严厉地撇下去,可见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一个人的面目跟心境是有很大关系的,她如今眉目间透着一股戾气,时时刻刻仿佛有深仇大恨,这一点倒是跟她的丈夫很像。
这是她的亲生姊姊。玉言叹了一口气,道:“夫人愿意来我屋里喝杯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