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玉言悄悄过来。她也仔细瞧了瞧,确定大宛已完全睡熟了,方和小桃一道将她抬进房里,用被子罩起来,假扮床上有人睡觉的样子。
漪云早已准备好,换了一身素淡的衣裳,钗环也卸了。玉言叮嘱她:“这药顶多能让人睡上半天,你快去快回。”漪云便匆匆离去。
玉言看着她瘦削的身影,只盼她真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命小桃自己留在房里,密切留意不让人发现,自己便来到外边,着手收拾碗碟的碎片。
酥酪是古之桓亲自送来的,迷药也是他托人买的。他又帮了她一回。玉言嘴角浮现一丝隐约的浅笑,她不得不承认,尽管她不怎么待见古家的人,古之桓的确不让人讨厌。
收拾好这些后,她便径自溜回房里,静静地等候消息。
其时已经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绵绵的雨丝长而不绝,一刻不停地落到地上,如同致密的蛛丝,又仿佛恼人的情丝,为这阴沉的天色更增添了一抹忧愁的情绪。
漪云比她预想中回得更早。
她浑身湿透地从雨中过来,雨下得那么密,她也不知道躲避,步伐亦没有加紧,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雨中。
她神情恍惚地朝这边过来,呆呆地站在玉言房门口,也不进去,也不说话。要不是玉言偶然抬头瞧见,她恐怕要一直站在那里。
玉言忙将她扯进去,埋怨道:“你傻了不成!全身水淋淋的,还呆站着不动,也不怕着凉!”一面吩咐小荷,“取一身我的干净衣裳过来,为漪云姑娘换上。”
两人同心协力替漪云擦干身子,换上一身洁净衣裳。秋意瑟瑟,玉言怕她真个招了风寒,索性吩咐小荷把火盆也点起来。
她们做这些事的时候,漪云总一动不动,听凭她们摆布,如同木偶人般。玉言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已然料定此去非佳,她不好问,也不好不问,只得勉强笑道:“漪云,你究竟是怎么了?”
有那么一会儿,玉言怀疑她听进去没有,因为她神情依旧呆滞,不像活人的模样。好在漪云终于开口,尽管声音冷淡得没有丝毫情感:“我见到他了。”
“噢,那你跟他说什么了吗?”玉言仍旧干笑。
漪云微微阖上眼,“原来他早已娶了妻。我看着他跟他儿子在院中嬉戏,他妻子在一旁缝制一家人的衣裳,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我站在那里看他们笑,然后我就走了。我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玉言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本来最擅长劝人的,却发现没有一句适用于现在的情景。
漪云似乎也不需要她劝,她的嘴唇机械地颤动着,“我以为找一个升斗小民,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做我的平凡娘子,原来我还是错了。他对我说了谎,说得那么不像,我这个傻子竟然天真地相信了,我以为我们会成为彼此生命中的一部分,原来我从来只是个过路人。”她的眼睛闭得更紧,眼下的肌肉微微颤动着,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
玉言却忍不住将她抱住,紧紧地搂着她,“漪云,想哭就哭吧,不要对自己过于苛求,咱们这些身不由主的人,除了大哭一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漪云却轻轻将她推开,努力不让自己掉下泪来,“我不会哭的,不过一个没心肝的男子而已,我才不要为他伤心!天下男子何其多,我一定会找到好的,一定会!”她迅速地站起身来,飞快地跑进自己房里,反手就将门紧紧合上。
玉言追着她出去,在门外驻足片刻,终究没有敲门。即便她进去了,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各人有各人的劫数,顾得了眼前,顾不了以后,连自己都顾不来,又有什么本事顾及别人?比起漪云,她又何曾好到哪儿去,谁也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都是些可怜人、随波逐流罢了。
她又一次觉出自身的无力。
玉言默默地退回到廊上,廊外烟雨如织,廊内悄声寂寂。她一手抚着湿滑的栏杆,一路垂着头走着。她不需要抬头,凭感觉,她可以找到自己的房间——不是家,只是一个住的位置。
她终于走到房门口,蓦然抬起头来,惊觉面前原来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专程来等她的,玉言轻轻笑起来。这一回是发自真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