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提高声音:“你是不是又把钱输掉了?”
男人又开始吃饼:“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同学赵生祥,赵生祥叫我到他家里去吃羊杂碎,我死活不去,他硬拉着我去。结果吃完羊杂碎刚要走,又来了两个人,要一起打两把扑克。我死活不耍,赵生祥说光耍,不赌博,输的人脸上贴纸条。我打了十几把,手气好得很,从来没有这么好。他们脸上鼻子上全都贴上了好几张纸条,我脸上一张也没贴。我就想,今天这么好的手气,要是赢钱,我都赢了十几块了。我就想给婆姨赢点钱回来,结果……唉,倒霉得很!”
女人打断了他:“结果你想下一把能赢,结果第二把又输了,输着输着,你想只要把本钱赢回来,就赶紧回家,一辈子再也不上牌桌……”
男人看了看丁焱焱,又看了看凌雪峰,有些不好意思:“好像你啥都看见了……”
女人责怪道:“明明知道等钱使,把窑扒掉盖房子,你这一输,又得……”
男人沉下脸:“其实两间房子一孔窑也够用了,盖那么多房子干啥?”
“你就不考虑帆帆?”
“帆帆还小得很呢,长大娶媳妇,就别想着靠我了,得靠他两个姐姐了。”
女人听到这话,不吱声了。
“你不是厉害得很吗?咋不说话了?”男人冷笑:“天下男人哪个不耍钱?这么点钱就没完没了的,你那个丧门星丫头糟蹋钱,好好的大学念着念着就不念了,那么多钱全都打了水漂,你就不说?”
女人辩白道:“亭亭明明说了,她是休学,还要再回去念的……”
丁焱焱本来困倦已极,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是听到“亭亭”二字,一下子清醒了。她想这么小的村子,不可能有两个女孩都叫“亭亭”这个名字,还是大学休学,这肯定就是云亭亭的家!
冤家路窄,怎么这么巧就来到了云亭亭家呢?她斜了凌雪峰一眼,凌雪峰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他恨不能地上扒条缝,赶紧钻了进去。
男人又吃了一个饼子:“哼!休学的鬼话,鬼都不相信,她肯定是干了不要脸的事情,让学校给开除了……”
女人据理力争:“不都有休学证书吗?你又不是没看过。”
汉子说:“就算真是休学,也是羞先人的事情。今天两个打牌的人说,邻县有个女大学生,在西安上大学。干了不要脸的事,怀上私娃子,为了遮丑,就给学校扯谎,说是得了神经病,休学了,回来还把私娃子生下来,又回去上大学去了……你那个丧门星丫头,我看……”
女人尖声辩道:“亭亭是个好娃娃,不可能那样!”
汉子冷笑一声:“哼,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今天有客人,我就不和你说了。”
无论如何,他已经反败为胜,把自己输钱的过错甩得一干二净了。
他把脸转向凌雪峰,打问他的姓名和来石岗村的目的。
凌雪峰看了丁焱焱一眼,又看看男人,说:“哦,我们是大学老师,是来搞社会调查的。”
丁焱焱一笑:“顺便探个亲,看看丈母娘。”
凌雪峰一直低着头,云亭亭继父刚才的那番话已经让他如坐针毡了,现在丁焱焱又在他
的心上补上一刀。他的心一阵紧似一阵,如火烧,如鞭挞。
他坐在炕上,貌似稳如泰山,可他的胸中,却早已山呼海啸。
虽然煤油灯光线昏暗,每个人的眼神他都看不清,但他却分明感觉到,每个人的眼睛都像探照灯一样,不仅刺穿他的衣服,刺穿他的身体,还刺穿他的灵魂。
他的一切都被人看清了,就连他现在假装局外人的心理,也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都说处于痛苦中的人度日如年,他现在简直是度分如年、度秒如年了,他与其这样当一个人,还不如变成刚才烧死的那只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