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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一次是来不了的,因为云洲玉又发烧了,还是在以云碰到他脸颊时,才发现的。
他的体温很高,呼出气息灼热,眼尾低垂着。
以云的记忆里,七岁的云洲玉,即使骨瘦如柴,但身子十分坚韧,穿着薄薄的破旧衣服,都能挨过一整个寒冬腊月,很少生病。
要知道,青州城的寒冬腊月,总是格外的长。
相比之下,如今,只是吹会儿冻风,他身体便撑不住。
以云把他按在被窝,上上下下忙碌着,让他用治疗术符,却因为太常用,没什么效果,还是得靠药草才有作用。
她煎了一碗浓稠的药,云洲玉喝得面不改色,已然习惯。
他或许被烧得有点傻,窝在被窝里却不睡,一直睁着眼睛,双眸格外明亮,盯着以云。
以云给他额上换条布巾,她怕自己手指冰到他,正要收手,云洲玉却主动蹭上来,脸颊凑在她指头上动了动。
好像在寻求藉慰。
他什么话也不说,目光与动作,却又有无尽依恋。
以云帮他把头发别到脑后,有些叹息,问:“你身体怎么变成这样?”
云洲玉呼了口热气:“这样是哪样?”
以云迟疑,想说他挺弱不禁风的,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她摸透云洲玉这狗脾气,“弱”字被她压在舌头下,话到嘴边硬生生绕弯:“……不太禁风。”
结果还是被云洲玉猜到,他愤愤地想爬起来:“我不弱。”
以云一巴掌把他压回去:“你不弱。”
起得急,云洲玉头有点晕,陷在枕头里,一手抓着她的手,闭上眼睛。
一副不愿谈的模样。
以云说:“那我下次问陆青。”
“问他干什么?”云洲玉喃喃,不快地说,“我不说,你不会再问两句吗?”
生病的他,更加别扭。
以云告诉自己三遍打生病的人不道德,扬起笑脸,哄道:“那你说是为什么?”
云洲玉想了想,难为他脑袋晕乎着,还能挑挑拣拣,说的都不是重点,以云借此还是拼凑出原因。
他当年爆发过一次天赋,身体难以承受,一边被瓦解,另一边又被天赋疯狂修复,如果就此修养倒好,但是他没有,因为他必须借用天赋的力量。
强行使用的结果,肯定是要付出什么的。
这只是经历那十二年里,其中一个缩影。
她一直知道他付出很多,当直面这种后果时,长久一直没有表现的愧疚感,压得她心口有点沉。
她看向他裹在被子里的脚,想到他现在不利于行,问:“你的脚呢,也是这个原因吗?”
云洲玉大掌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半拉进自己怀里,慢慢地说:“不说这个,睡觉吧。”
以云扯了扯手,没扯动,只好和衣躺下。
他的呼吸很沉重,热气略有些滚烫,过了会儿,发觉以云仍睁眼盯着他,他才罅开沉重的眼皮,眸里浮游碎光,说:“过去的事就当过去了。”
“我在乎的,是未来的四十八年,四十八年中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时辰。”
“还有,你的全部私心。”
可能因为发烧,他每一个字停顿的时间稍微长些,让他说的话,充满重量。
说完最后一句话,云洲玉闷声笑起来,笑声意味不明,十分纯粹,好像因为想笑,所以他笑了。
他就像一棵外表郁郁青青的松柏,内里早就腐朽不堪,却在今天,绝处缝生。
他很快乐,传给以云,让以云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她闭上眼睛,享受着片刻的宁静,心里的线,也逐渐软化,团成一团,这种情绪如潺潺流水,灌彻心坎。
或许,这就是感动吧,感他之无悔,为他所心动。
***
云洲玉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到第二日下午,基本好全。
病一好就要折腾人,他突然决定要站起来。
这个过程很艰难,因云洲玉的双腿,被迫承受天赋的侵害,筋脉尽断,感知尽失,何况触觉痛觉。
以云觉得自己可以帮忙。
她已经重新取得人躯程序,不会像小雪人那样能力限制,大部分与母系统本身一致的权力功能,都能用。
只是,因为她没有任务要求,没法如初次直接住到云洲玉脑海。
将额头靠在云洲玉额上,系统很自动地和能量体融合,而且云洲玉全身心的信任,给她极大的权限,获取到自己所需要的讯息。
幸好云洲玉底子在,腿确实能再好起来,但康复的过程很难,也极度辛苦,如果是个普通人,以云都想劝人家就坐在轮椅上过日子算了。
但是,她相信云洲玉做得到。
最开始,要好好利用云洲玉本身的特点——他能随便食用妖兽血肉,让妖兽血肉帮他重塑筋骨,就像他当初断裂的手掌愈合。
择日下山,两人逮妖兽,回来尝试各种各样的做法。
以云也会试妖兽的肉,她不是普通人,不怕被妖兽反噬,没过几天,就试出哪些肉好吃哪些一般哪些肉绝对难吃,为了不让这份宝贵的试吃经验流失,还汇编成册。
后世,当大多数人体质变化,能够食用妖兽时,这本《白锦食谱》起到极大的作用。
当然,吃妖兽的肉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在重塑筋骨的过程中,要按摩穴位,刺激双腿反应。
这点包在以云身上,她别的优点不明显,大力出奇迹,这点还是懂的,以至于云洲玉每次都怀疑,以云借机公报私仇。
云洲玉:“你一定想打我很久了。”
以云:“……”这都被他猜到了?
这两个步骤来回循环,在白锦山妖兽被抓得差不多时,云洲玉双腿彻底恢复痛觉。
反而让他彻夜彻夜睡不着。
伤口要愈合,必须把腐肉彻底剐去,疼痛从他双腿蔓延,痛到极致,明明手没有受伤,却也有一种麻木的痛感。
可是再痛,他很少吭声,只是额角后背的汗水,一滴滴滚落,要不是以云把手摸到他后背心,湿哒哒的,她不清楚会这般痛苦。
无奈的是,她无法帮他调低身体痛觉感知。
许是察觉以云的担忧,云洲玉挨着这痛,说:“我又不是小孩,用不着那玩意。”
这个时候,以云会起来,随便抽出一卷书,倚靠在床边,挑着读。
她读一点,云洲玉半闭着眼睛,哼哼两声:“你有个字读错了。”
以云重看了一遍,说:“哪个?”
云洲玉:“刚刚那个。”
偏偏又不指出是哪个。
以云自信自己不会读错,要么就是云洲玉记错,两人互呛起来,床间如豆子半大小的灯火,细细地颤抖着,成为黑夜里的温暖光源。
后来,双腿终于重塑筋脉,能够靠自己的意愿抬起,云洲玉开始走第二个阶段。
他拄着拐杖,脚下绵绵的,险些摔倒,硬是靠自己臂力撑住身体,慢慢站起来。
以云有时候都佩服他的意志,在她看来,寻常人根本完成不了的复健强度,在他这里却打了折扣。
他一旦坚定想法,日复一日,搭建起双腿与身体的连接。
没有抱怨与崩溃,只有一滴滴汗水掉到衣领里。
以云心想,她或许在这个术天才身上,体验到什么叫励志。
坚硬的雪面上,不止有两双脚印,还伴随圆圆的拐杖点,除了脚步声外,拐杖特别的“笃笃”声,成为整个白锦山的特色。
陆青再上山的时候,云洲玉已经能自己拄着拐杖走。
陆青很惊讶,又很欣慰,不由道:“果然娶了媳妇,整个人精神劲就来了,复健双腿也颇有干劲。”
以云刚想说没自己什么功劳,云洲玉承认得大大方方:“嗯,师父说的对。”
以云甚至怀疑云洲玉是不是被夺舍。
到了夜间,她就明白为什么。
云洲玉抱着她,眉眼弯弯,有点小得意:“我腿快好了。”
以云刚想说辛苦你的努力,他下半句话顺着说出来,伴随着微红的面颊:“能试试别的姿势。”
以云:“你那么努力就是为了这?”
云洲玉偏过头看她,虽然没说话,但意味很明显,不然呢?
以云:“……”
见鬼的励志人生,她主动搂住云洲玉的脖颈,亲在他唇角,小声笑起来,不过,她本身也不讨厌。
这是第一年年末,转眼过完。
又几个月,白锦山的雪融化,第二年的春天来得悄悄的。
以云观察到,白锦山的雪,一年近八个月不化,剩下的那四个月,稍微暖和一点点,山涧的溪水奔流,树木植物争先冒出,点缀在还有些白色雪迹的山道间。
俗称春回日。
看到暖日当空,雪化成水,以云颇新奇,紧接着,就看到他们的小雪人们,一个个满山遍野地跑,找树叶贴在自己身上。
以云一开始不懂为什么,直到看到成品,雪消融的那天,往日雪白圆咕噜的小雪人们,全部贴满落叶,就像什么未开化的地方来的野人。
极大地打击了小雪人的热情,它们变得不爱蹦。
以云刚要自己动手做一些东西,云洲玉便说:“雪人不能动,那换一个东西来奴役。”
他随手勾了勾,地上蹦出两三个小土人,和雪人一样的大小,但手脚更为齐全,它们甩了甩身体,把多余的泥土甩掉,虽然灰扑扑的,还是挺干净的。
只是没法和小雪人一样揣在手里玩。
以云只碰了一下它们,手就黑了,她拍拍手:“不要小土人形态的。”
云洲玉:“那你想要什么的?”
以云想到雪人还是太硬邦邦了,能换个软和的就好,所以说:“软软的。”
云洲玉反手召出了一坨泥人,走路都在掉泥,果然软趴趴的,只是恶心了点,以云一点都不敢碰。
以云摆摆手:“不了不了。”
云洲玉:“要求真多,我教你聚灵术吧。”
以云刚想说她学不会聚灵术,想到,普通人学一点简单的术也是可以的,她没必要每次还没开始学,就下意识觉得自己学不会。
她点点头。
别看云洲玉随手起灵,其实对外界术士来用,需要极其复杂的阵法,以云把阵法的图形默下来,第一次画的时候,没有什么用。
云洲玉却睁眼说瞎话:“不错,比我第一次画的时候好多。”
以云:“……”他是忘了他第一次画阵法成功了,她就在他脑海吗?
当然,云洲玉很有耐心,以云第一次不会就教第二次,在研究聚灵阵的方面,两人又花费不少时间。
终于,在四个月的春回期过去前,以云把握聚灵术。
她召出来的灵,是以空气为体,外头罩着白色的巾帕,抓一把,确实软乎乎的。
它们活跃在楼阁里,飘来飘去,让小雪人们产生极大的危机感,以至于爆发小阿飘和小雪人之间的战斗,最后,以云保证阿飘只存在四个月,小雪人们才感到安心。
以云戳了戳阿飘,本来只是为一个趁手的灵,现在,忽然对术产生极强的兴趣,正好云洲玉是极好的老师,以云即使悟性不如他,也能够一点一点吃透术符。
第五年,她终于懂怎么画追踪符,认真画出一张,学云洲玉的绑绳办法,打了两个死结,挂在云洲玉的脖颈上。
云洲玉不太高兴似的,对着镜子摆弄那红绳:“干什么弄这个啊,我又不会走丢。”
他用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切,和狗链似的。”
回头陆青上山,云洲玉坐在他对面,不管陆青说什么,没事就扯扯脖颈的衣服,露出那道红绳。
一次两次的,陆青忍不住,小声问:“你这脖子上的红绳,以前没见你戴……”
云洲玉立刻来精神,咳了咳:“这个啊,我媳妇非要给我戴的。”
尾指勾出三角形符咒,他洋洋得意,三十多岁的男人了,目中依然有种少年的清澈感:“唉,她就怕找不到我在哪里,很粘人。”
陆青:“……”把狗骗进来杀,想打徒弟。
以云去沏茶了,刚回来,就看到这一幕,成了,陆青现在知道她有多不容易。
第八年,陆青请云洲玉下山。
二十年期间,术士界发生翻云覆雨的变化,当年第九道被迫开放的事,被一百多位大术士严密瞒下来,不过从那之后,有十三位大术士因各种理由彻底退出,这期间,共新增二十一位大术士,陆青也不再是“晚辈”,变成整个星天府的执掌者。
此次术士大会,新旧势力交接,星天府能力被质疑,大术士形成党争,相互倾轧,暗藏风险。
如今星天府的情况,与第一名陨落,第一名位置空悬二十年有关,所有人都想争第一,获取至高权力。
这是整个大术士阶层的矛盾,除非彻底解散星天府,陆青并不任性,他以天下术士强大为己任,不想解散星天府,忙得焦头烂额,只好问云洲玉。
他清楚,云洲玉一旦出山,这种纷争就会落幕。
云洲玉答应了。
以云本想待在白锦山,他和瞧傻子似的瞧她:“我要去出风头,你怎么能不跟着,就不怕莺莺燕燕想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