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愉悦地笑道,“骨灰到手。”
云昭点点头,站稳,大步向外走。
她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我总算是知道了,六岁那年为什么会挨那顿揍。”
原来当年爬太上神龛,她不仅假冒太上唬人,还偷偷把人家神龛上面的大封咒给画了也不知道家里人当初是怎么替她糊弄过去的。
难怪这么多年来,她都被厉令禁止接近太上殿。
踏过膝高的沉檀木门槛时,她回过头,冲着他挑眉笑出声,“天命注定的大反派”
她得意死了,“我也一样”
站在摇摇欲坠的太上殿大门前,云昭扬起双手,轻轻在身前一拍。
即便轰声如雷,湘阳家的队伍也能够精准捕捉到信号。
只见众人迅速在烟雾缭绕的场地中间清出一条通道,几队身负修为的壮汉呼喝着号子,源源不断将巨木、沉檀板、金漆、彩瓦、神幔等物搬入太上殿。
“云氏信女昭整葺复新敬谢太上”
“动土啦”
磨盘大小的春雷一圈一圈炸响。
銮柱倒下,新木顶上。檀壁倾塌,新壁替换。
疯狂查缺补漏。
旧幔帐一重一重被搬运出来,鲜妍浓亮的新帐一道道悬上。
工匠们的配合极其默契,拆的拆搬的搬砌的砌填的填刷的刷精密高效,赏心悦目。
那神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翻新。
眨眼变个样,再眨眼又变个样。
神殿要倒怎么办很简单,原地盖一个。
在一阵阵万众欢呼、鞭炮齐鸣声中,太上殿焕然一新。
金漆焕彩,雄浑壮丽,瓦光锃亮,神气非凡。
至于它究竟还是不是原先那座那便只有天知道。
云昭视线一扫,在人群边上找到了遇风云和陈平安。
她踮脚挥手“愣着做什么过来啊”
陈平安整个太监都是恍惚的,每踏前一步,膝盖都要往下软一软。
这一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就生怕外面人多。
没想到这人就忒多忒热闹
他左看看、右望望,眼睛都揉肿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没在做
梦。
晕乎乎走到云昭面前,怎么也回不过神。
“噗。”一件巨物塞向陈平安。
金灿灿、明晃晃,散发出浓郁悠远的龙涎香。
云昭喜笑颜开“答应你的大龙香,去上”
陈平安“”
要不是双手还捧着魔神骨灰坛,此刻他应该是个多么开朗快乐的小太监。
遇风云体贴地接过那只包在裹布里面的坛子,扬扬下巴,示意陈平安勇敢去上香。
“喏,”云昭指了指身后,“那些,那些,都是你的全都是狠狠烧都给我们太上烧”
陈平安都给感动哭了“呜呜呜我的太上”
点满一整排天龙大香的陈平安收获了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
村民甲“太上忒灵的哟,定在天上看着这信男”
陈平安“呜”
村民乙“咱就是说,今夜保不齐就得显灵给他托个梦。”
陈平安“呜呜”
村民丙“太上一定印象深刻,这辈子、下辈子都能记着他”
陈平安“呜呜呜”
求求太上,千万别显灵啊。
行天舟返回京都。
魔神的骨灰坛里面并没有骨灰,只有一支普普通通的竹簪。
云昭“咦”
她望向沉默了很久的陈平安,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解释一下。
陈平安根本不想说话。
云昭善解人意,长哦一声,体贴地道“还在担心呢”
他悲愤地瞥了她一眼,紧紧抿住嘴巴。
“有什么好担心,”云昭笑道,“迷信这种事你知道的,好的不灵坏的灵”
不说还好,一说陈平安更不好了“我这不就是个坏的坏的”
“呃”云昭强行安慰,“往好了想,你在魔神那边不是涨了挺多功德涨哪不是涨”
陈平安艰难呼吸“”
好半晌,他痛心疾首道“可是我又给太上烧了那么多大龙香历史告诉我,死得最快的,从来都是墙头草”
云昭与遇风云对视一眼。
她摊手,他耸肩。
这个情况好像是没救了哈
“咳,”云昭昧着本就不存在的良心道,“我觉得你的福气在后头要不咱们先来聊聊这个簪”
“那个,是,”陈平安吸着鼻子,坚强道,“太上的簪。”
云昭顺着他的视线望进了骨灰坛。
她奇道“魔神的骨灰坛里装着太上的簪”
“嗯,”小太监点头,“不会错的,看见没有,那刀工多么潇洒写意,一看就知道出自太上手笔。”
云昭盯着那支平平无奇的竹簪,盯了好半天,实在看不出它哪里特别。
“削得特别尖”她尽力寻找优点。
陈平安“”
云昭“簪上刻的那几根竹子不错。”
她本想说杂草。
像她这么肆无忌惮的人,这还是第一次尝试照顾别人的情绪毕竟这小太监看起来实在是快要碎掉了。
陈平安气得嗓门都尖了“什么竹子哪有什么竹子那是个字是个字”
云昭无辜眨眼“哦。”
她和遇风云对视一眼,定睛看去。
云昭沾茶水在矮案上写“殓”
遇风云摇头,也沾了茶水写“哪有人会给自己刻个殓。我觉着是险”
可怜的小太监快要厥过去了。
吸气,吸气,深吸气
这些人,左右不分就算了,那是太上尊名啊那是可以随便亵渎的吗
他本有一百万个、一千万个避讳的心,不愿道出尊者名讳。
然而这两个人越来越叫他双眼发黑。
云昭“殓怎么了,跟这骨灰坛不是相得益彰”
遇风云“好像是有点道理哈。”
陈平安忍无可忍,终于沾起了茶水“敛啊,敛敛”
“哦”云昭恍然,“人皇太上,东方敛。”
刻得跟个杂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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