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海兽(2 / 2)

「与我共倾听那巨鲸沉吟,同听涛响。

「待到海流风向正确时,向深海起航。

「敬那早已故去的神灵,敬我的旧主,

「请让我将纷乱的洋流编织成为海图,

「指引每一个魂灵,皆安然重返故乡。」

歌声既落,船师欣然呼号起航。巨舰缓缓离开港湾,向着晨曦投下的碎光**而去。

如同此前的每一日,这便是船师浮浪故事的起始。

「与我同行入风暴渊薮,听那冥海沉吟。

「待到海流风向正确时,向大漩涡徐航。

「我听见故主的呓语,祝福着她的后嗣:

「请让她们安然渡过烈风与旋流的狂舞,

「令海兽的巢穴,向勇士们的鱼叉动摇。」

在翻覆海天的风暴中,恒久的船歌未曾被遮蔽。少女的嗓音与惊涛同调,指引着船师避开危险的暗流,直向风暴中海兽翻腾之处冲去。

穿越滚转的漩涡,在雷电与风柱之间穿梭,巨舰闯入巨兽肆虐的领海。在映天的雷光中,船师举起大剑,毫无畏惧。

顺着船师的目光,船员们这才注意到,黑暗的浓云中未被雷光照亮的暗影,正是那连携远山的庞大之躯。与大漩涡中央如山脉般可怖的身影相比,舰上装饰的兽类骨骼仿若幼蕙。

仿佛要向如幕墙般宏大的魔躯上发泄凡人的一切恐惧与妄想,随船师的命令,舰侧巨弩陆续击发,磐岩弹丸与带倒钩的玄铁鱼叉在海兽的躯体上留下了可怖的伤痕。

海中恶兽因剧痛而狂啸,翻腾起赤红的巨浪,猛力拍打艨艟船身。巨舰险被海兽的冲击掀翻,甲板因汹涌的赤色潮水而难以行走。

水手们浸没在腥臭的洪流中,咒骂着司掌一切元素的诸多神灵,徒劳地将磐岩与利矛向巨兽射去。

冷酷的船师从不为命运交付的敌手恐惧,船艏的少女亦以歌声回应海兽的咆哮。巨舰围绕着巨兽、顺着乱流旋圜;承受着利齿与毒爪的冲击,用弩炮、鱼叉、投石,乃至凡人的血肉之躯发泄着惧怖与怒火。

待到海兽的巨躯伤痕累累,海面上触须与利爪断裂殆尽;船师的大舰也已经疲敝不堪——半数桅杆已然折断,半数弩炮已经支离,半数船员成了恶兽的晚餐,甚至他引以为傲的大剑也已折为两半。

这是一场必败的挑战,如同幼童挑战巨人那般。

重伤的海兽深知敌手已失去威胁,于是浮上海面,旋开利齿满布的巨口,欲将动弹不得的巨舰一口吞下。

月亮被黑云遮蔽的时刻,船歌未息。

暴风渐止的海面上,破碎的巨艇缓缓滑向深渊。

海兽螺旋状的巨口大开,体腔内传出沉雷般低吟。海中恶兽心满意足,张开坚硬的焦岩眼脸,想要最后一见不自量力的对手,却将脆弱的巨眼暴露给垂死的船师。

他望见了绝佳的机会,而透过他渺小的双眼,海兽望见了比海渊更为黑暗的心,

风暴的最后一道闪电点亮天空,巨舰的船艏在巨兽的旋齿之间裂成两半,又被搅成碎片,就连龙骨的尖叫也被浪声淹没。

接着,一切复归黑暗——直到狂怒的咆哮又在黑暗的海面上响起。

船师将断剑深深刺入海兽的眼中,一次接着一次,直至秽毒的狂潮溅满他的全身,直至断剑的利刃也断在巨兽破裂的眼球里。

当船师被无数锋利的指掣住,面临凶恶的命运之时,他依然在用拳头、牙齿和指甲战斗着。直至他将被海兽的利爪撕成碎片——

熟悉的船歌随着咸腥的风而来,海兽暂缓了动作。

「与我同咏唱海洋的离歌,我喜悦的歌。

「待到海流风向正确时,我将与他别离。

「我听见故主的召唤,泉源正待我归去。

「请记住我与失却的主人,重复这旋律。

「终有一日,你会寻得我,沉睡于渊底…

「——或许在那时,你也一被深暗旋涡吞噬。」

海中巨兽的触须如御座般盘虬升起,歌唱的少女正仰卧其中。任利爪刺破皮肤,触须钳紧手腕,任衣裙在海面飘散,她任向船师唱着告别的歌。

然后,少女被海兽温柔地拥入黑漆的海中。

在海洋被无常灾祸统治的时代,浮浪之人朝生暮死。

船师在陌生的商船上醒来,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船与所有船员,徒留满身疮痍,与一个永远回荡着空灵船歌的深海旧梦——

「待到海流风向正确时,我便出海为她寻仇,沉迷涛声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