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澄又说:“你说你喜欢林林、喜欢俞迟,那你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你为你的喜欢做过什么?”
阮宁一听,觉得犹如热水灌顶,整个人一激灵。她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接下来,阮宁给俞迟寝室提了一个月的热水,小胖墩是共犯。胖墩儿提供壶,阮宁吭吭哧哧去提水,末了,来一句:“你可别跟俞迟说。”
胖墩儿拍着胸脯说:“哎哟,我知道,您可就放心吧,您这是默默的爱,爱的奉献。”
澄澄:脑残。
甜甜:傻叉。
周旦:没发烧吧……
齐蔓:你连我的一块接了咋样,六儿……
小五:东施效颦。
俞迟寝室每个人这个月都对小胖墩慈眉善目,因为这包子最近太招人喜欢了。等到大家知道接水的另有其人,阮宁已经罢工了,这爱的奉献苦哈哈,一个月小妞累瘦了五斤肉。
冬天到来的时候,大家依旧对着208五个姐姐吹口哨,到她那儿戛然而止,阮宁依旧磕着瓜子抱狗看床板,小五情伤愈后又和前男友复合,新买了一打磁带。当量变还没引发质变的时候,这样一眼望去,似乎谁都没有变,似乎爱并不能使人改变。
阮妈妈对阮宁考研寄予厚望,阮宁暑假打短工的钱正好可以用来在冲刺阶段租个单间学习。阮宁找中介问房,中介却要房租第一个月租金的一半做报酬,阮宁觉得太贵,就向大哥阮静打听教师公寓是否有可以租的闲置房。阮静也挺上心,不过几日就给阮宁寻到了两室一厅的青年教师用房。原来的住户正巧出国进修了,这间房子便准备出租出去。租金相当便宜,但是要和别人合租,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公用。
听说室友也是个大四的女孩子,阮宁便觉得一切都挺满意的,准备拾掇一下,过几天就搬过去。寝室的姑娘们也能理解阮宁搬出去单住的主要原因,毕竟这是个单纯的孩子,她就是想认真学习了而已。
大拉杆箱还没扛出宿舍门,就听外面的女生炸了锅。
“哎呀,俞三被篮球砸了,你听说没?”
“什么什么,说清楚点,俞三被篮球砸了?被谁的篮球砸的,砸到脸没?”
“他就是刚从实验室出来,医学院3号教学楼后面不是篮球场嘛,打篮球的没控制好,俞三从场外经过,刚好砸到头了。”
“我擦,我男神的脸啊啊啊,谁砸的我要跟他拼了。”
“三少起初被砸了都没反应,就默默走了,走到半道,才发现,额头破了皮,流了不少血,他一脚踏进校医院,大家就都知道了。”
阮宁第一反应不是“哎哟我得去校医院”,居然是“不容易啊终于轮到他去校医院了”。
她拉着拉杆箱往外走,想着我就去校医院瞄一眼,就瞄一眼,结果还没摸着校医院的门,就被大大小小来探病的姑娘们一肘子蹶了出去。阮宁本来想故作优雅或者淡雅地从病房外飘过,然后亲切地慰问一下受伤的俞迟,在糟糕心情的催化下,他会看到眼前的姑娘是怎样一个可爱的小天使,继而爱上她,离不开她……
事实上,阮宁只说了一句“哎哟,我去,你们不能看着点路,为了一个男生这么不矜持成何体统”,然后就灰溜溜地走了。
出租屋内已经打扫得十分干净,地板和玻璃桌几都是亮晶晶的,她的房间也被人整理得整洁极了,而另外一个房间掩着门,阮宁敲了敲,没有人回应,她轻轻推开,透过一隅,发现里面已经摆满了书籍和各类颇文艺考究的装饰品,归置好了电脑,铺上了灰蓝色的床单、被罩,床脚下还有一块天鹅绒的烟灰色足垫,看样子刚整理好。
可屋内空无一人。
阮宁又轻轻合上了门。
她猜想,这是个十分干净严谨的女孩子。
小同学收拾好东西,已经晚上八点多钟了。室友还没有出现,阮宁就出去吃了点饭,又外带了两碗皮蛋瘦肉粥。她预备一碗给室友,另一碗看看能不能送出去,送出去就给俞迟吃,送不出去就自己吃。反正不会浪费。
这孩子能吃。
俞迟所在的病房在一楼103,其实阮宁下午来之前都已经向小胖墩打听过了,并且知道俞迟需要住院观察一晚。只是有些时候,爱情这玩意儿不是肯努力、肯坚持、有心思就够了。
两厢情愿是盐,爱情是靠盐才有味道的饭菜。
他的病房外有一棵桑葚树,高高大大的,阮宁就站在103病房的窗外,抱着粥望向窗内。
窗内的少年低垂着头,静静垂目养神,他看起来有点疲惫。
阮宁有点忐忑,怕打扰了他,就这样呆呆站住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试图寻找一个敲开他窗户的有礼貌点的节点。
又过了会儿,俞迟却静静地流出了眼泪,无声无息。那些眼泪像溪水一样缓缓流淌着,可是没有哽咽、没有难过、没有痛苦,他连表情都没有变,依旧是没什么表情。
阮宁忽然想起了什么。
今天是林林奶奶的生日。
每一年奶奶的生日,林林都会坐在明净的窗前,替奶奶用老式样的黛笔胭脂画一画眉毛,描一描嘴唇,像认真地作着一幅名叫《牡丹》的国画,然后陪她去惯去的照相馆拍一张穿旗袍的老照片。她那样美丽,即使老迈得不像样子,依旧美得不像样子。
奶奶被岁月折磨得没有一丝笑容,唯有看到林林时,会含着点温柔的笑意。
他现在的眼泪让阮宁觉得许多生命的蜡烛燃尽而灭,她站在窗边,静静看着。
阮宁曾经听过一个童话故事,这之前的八年间,夜深人静时,她反复想起。
童话故事里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姑娘有一个很爱的心上人。可因为爱所以害怕失去、百般猜忌,所以怀疑心上人的忠诚。看到他和女孩聊天、对着女孩微笑、夸奖别的女孩,便觉得难以忍受,总是和心上人争吵。心上人如上桎梏,爱意渐消,心如死灰,提出了分手。第二日,姑娘却消失了,从此再也不见踪影。过了几年还是几十年呢,姑娘的心上人已经娶了别的姑娘,生了漂亮的孩子,女孩却依旧没有踪影。心上人每每想起女孩总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这种沉重让他心脏几乎无法负荷,继而得了很重的病,奄奄一息。他马上就要停止心跳,却觉得痛彻心扉,最后流着眼泪,呕吐出了一个蜷缩着的小人。小人就是变小了的姑娘。她说,我离开之后,便住在了你的心里。你想起我的时候我忍不住哭泣,哭泣的时候,使你的心变得沉重,太过沉重无法负荷的时候,你便生了不治的疾。
可我怎么舍得你死?
阮宁此时看着俞迟的眼泪,同样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那是住在她心里的林林在作祟。过了一会儿,她开始随着他一同掉起了眼泪。她看到他的眼泪,仿佛瞧见了一面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怀着和他一样的情感,这样艰难地背负着对至亲的爱走到今天,也仿佛是她懂他、最懂他、最最懂他的一种惺惺相惜。
他平复了的时候,了无痕迹地睁开眼,却看到了窗外哭得一脸狰狞的小姑娘。每一滴眼泪都那样圆润饱满,小姑娘有着充沛的同情心。
少年轻轻打开窗户,用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听她哭着说:“俞迟同学,你要不要喝多皮蛋少肉的皮蛋瘦肉粥?”
他透过窗,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干燥长指拍了拍小姑娘的头:“明天见,阮宁同学。”
少年又轻轻合上了窗,拉上了窗帘。小同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窗口吃完了两碗粥,才止住泪。
她敲窗轻声说:“晚安。”
在被子中的少年淡淡说了句:“明天见。”
第二天中午,她上完自习回寝室抱着最后一摞书,最后一次经过男生宿舍,最后一次听到了到她便戛然而止的口哨声。
姑娘笑了笑,揉了揉鼻子,却不想再续上为自己挽回几分面子。
她转身离去,身后的男生宿舍楼上,却忽然响起了缓缓悠扬的口琴声,渐渐地,就漫过了口哨声,渐渐地,仿佛旷大的天地间只剩下这点从容而清旷的琴声。
口哨声散,而琴声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