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秋高气爽,三小组织了一次郊游,孩子们自主带餐。暨秋为小栓准备了虾条、果冻、桂花糕、糯米卷、脆皮牛肉之类的点心,还有一瓶橘子汁,这是一个太过溺爱孩子的妈妈,奥特曼小书包被塞得满满当当。
小栓给宋林打电话,问:“鸟大,你妈妈给你带了什么?”
宋林说:“盒饭吧,汤还没决定。”他语气寥寥,对所有吃食毫无兴趣。金枝玉叶长大,不过七八岁,这孩子却似乎已经尝遍珍馐鲜甜,只觉万事万物麻木,再没有和别人热切地谈论过食物。
第二日郊游碰头,小栓被吓住了,宋林带了一份三层的雕着仙鹤与松竹的红木饭盒,三层各不相同,都是些新鲜青菜海鲜小炒,另外果真还是带了一盒煲汤,用最新的加热包加热着。小栓把自个儿书包里的东西递给他,宋林有些厌恶地摇摇头,依旧拒绝。
这些不营养的东西,不知道怎么能下嘴。
余老师让分组,同排是大组,同桌是小组,无论去哪儿,都要按组集体行动。
带着这么小的孩子,考虑到安全问题,本也不能去爬山或者涉水,于是一二年级就安排到了本地郊区的一个开放式的园林学校,再然后,无非是老师带着孩子们坐在秋树下吃吃喝喝。
大家羡慕地看着宋林,冯宝宝也第一次看着宋林眼睛闪现亮光。孩子都是单纯又势利的,内在如何全然无法引起认同,可是衣着、文具、吃食却能引起盲目的羡慕、崇拜。
小栓拥有《还珠格格》是一例,宋林拥有一个大家没见过的饭盒又是一例。
宋林总算明白小栓前些日子的感觉,他觉得这会儿自己像个面剂子,下到热油里,眨眼便成了蓬松金灿的油条。被人瞩目的滋味,让人膨胀。
有人欢喜有人忧,林迟已经低头吃了半天馒头了。晨间的时候,巷子里有人叫卖馒头,奶奶让他买几个郊游吃,小家伙捏着一块钱,仰着头说我要买馒头。老王头走街串巷许多年卖馒头,却觉得眼前的孩子着实可爱。衣衫褴褛却软软白白的,就像他捏的小馒头。他含笑问他:“要肉馒头吗?我的肉馒头城里最好。”
“多少钱一个?”
“一块。”
“不要。”
小孩乖乖地捧着三个素馒头走了,老王头眯眼看着这看起来软嫩实则很果断利落的怪小孩,可他哪儿知道怪小孩的心在哗哗流泪。
好想好想吃肉馒头,可是,一块一个呢。唉,肉馒头,不知道全城最好的肉馒头是什么味儿。唉,买不起。
于是,啃馒头就咸菜的林迟成了一年一班最奇特的风景线,余老师是个蛮好心的老师,拿着喇叭嚷:“谁有多余的?分给林迟同学一点!小胖,你还吃还吃!瞅瞅你这一身墩墩肉!”
“林迟同学是谁呀,老师?”小胖问。
林迟同学别过头,恨不得融化在树上继续装背景。
一旁的小栓瞟了一眼,“啊呜”一声,不客气地咬掉了林迟手上最后一点馒头。余老师炸了:“小栓,你说说你到底是什么毛病,一天不欺负人就皮痒痒难受死了是吗?!”
余老师刚说完,宋林“啪”一下,摔了筷子,不乐意了。什么时候他的小弟别人也能吵了,吼了一嗓子:“小栓,还那穷酸一点吃的!”
小栓“哦”一声,把鼓鼓的奥特曼头朝下,倒了个一干二净,然后推到林迟面前,又从中捡走一个大果冻,把剩下的都扔给林迟,一边撕口一边满不在乎地说:“还你的。”
他蹦蹦跳跳地远离林迟,到众人中嬉闹,林迟却看着黄叶上的各色糕点、零食,眼睛瞪得圆圆的。
小家伙犹豫了好一阵,才默默伸出小手,轻轻拾起一块糕,放在嘴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然后,这暗淡无光的生命中,仿佛一惊一乍放出了一只窜天猴,等待着消逝的命运,却不想,那云边,忽而炸开灿烂的烟花。
张小栓同学,除了讨厌,还好吃啊。
h-a-o,第三声。
宋林万万没想到,他凭借一个三层饭盒得到了冯宝宝的赞赏,然后,他对冯宝宝的追逐瞬间变成了索然无味。
对,他就是那种“你不喜欢我我偏偏喜欢你,咦?哪天你忽然喜欢我了,噢,对不起,我忽然觉得不喜欢你了”的变态儿童,喜新厌旧极了,瞬间又瞄上了隔壁班唇红齿白的小班花郑笑笑。
小栓说:“鸟大,她们名字有点像。”
宋林说:“人长得不一样就行。”
儿童间的弱肉强食与动物毫无差别,可宋林不大赞同这种残忍的说法。
那天晚上,宋林又发烧了。为什么说又?因为他小时候不慎误食过泡泡糖,似乎从那时起身体免疫力就差了些,因此玩得兴奋了或者情绪起伏大了就容易发烧。而且前奏是嗓子疼。因此他嗓子一开始疼他妈就心慌,果不其然,晚上十点,又烧了。
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妈妈怀里,又迷迷糊糊说了一句梦话,那话含混不清,宋妈妈细细分辨,只听得见“小栓”俩字,这小哥俩,一会儿见不着面就心慌,感情是真的好,好到可以做大人的典范。
她跟暨秋关系也好,打电话轻声道:“暨秋,栓儿睡了没?噢,睡啦,宋林这会儿烧了。对,又烧了。我看饭盒了,他今天还是没咋吃,你让我给他包虾肉馄饨?栓儿爱吃?嗯嗯,行,我明儿也做,宋林爱比着栓儿,他干啥他也干啥。对,可腻味人呢,拉屎也要手拉手挨着坑。是啊,孩子们真真讲义气呢,有栓儿陪着他吃、陪着他玩,我也放心。咱们这样的人家,知根知底比什么都强。”
瞧宋林他妈妈操的心便可知,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有厌食症的儿童而已。
你看,划掉“有厌食症”这个形容词,他就是普通儿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