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骂她贱人试试!”
新班主任是位姓高的女士,教历史,打扮却时髦现代。带孩子比较严厉,大家都怕她。她教课非常有意思,第二次世界大战讲得清晰而有条理,这大概是理科小能手阮宁唯一能听进去的一门文科课程。
高老师讲到趣闻时问:两次世界大战中取得民族战争胜利的唯一一个欧洲第三世界小国家是哪个?这个国家虽然国力较弱,但拥有两个具有反抗精神的国王。
阮宁不知为何,对此描述记得很牢,可是很久很久之后,随着时间的冲刷,却把这个国家的名字忘了。
这不是阮宁才有的失忆症,这是大家都有的病。时间久了,记忆淡了,感情疏了。长大后的阮宁挠头想得很辛苦,回忆这家伙太可恶。
高老师带学生去新校区做理化试验,烧杯试管摔打的声音时有发生。化学老师心疼,说:“我可都教过了,一贴二低三靠,怎么一来又都犯错。这些毛孩子哟。”
孩子们也委屈:“我刚还记着呢,怎么一到地儿就忘了?嘿,也是邪门。人有三迷。”
阮宁虽然笨手笨脚,但颤颤巍巍地轻拿轻放,铜和铁的颜色红绿交替,气体挥发,液体蒸腾,好像变魔术一样,倒也觉得十分有意思。
林迟和阮宁一起把课本中所有的试验都做了一遍,结束时,暮色也至。
孩子们选择不同线路的公交回家,阮宁和林迟回家没有直达的公交,此时天气很好,便决定走一走。
一高一低,一黄一白。噗,在林迟面前,就没有不显黄的小人儿。
阮宁晃晃手,林迟“哦”一声,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阮宁个儿高,但手小,因为太瘦,摸起来硌得慌。林迟手生得好,白皙软腻,好像无骨。
阮宁见不得这似包子一样软嫩的小人儿,心头热血涌动,狠狠地握他的手,说:“捏哭你!”
初二的姑娘不知这是什么情绪,可是,如从深远处看,更像欲望。
想要占有对方的欲望。
林迟:“神经病。”
太阳落山时,二人行了半程。
阮宁鞋子偏大,走起来晃晃荡荡,使力不均,反而十分不舒服。过了会儿,她就不乐意走了。
姑娘在亲近的人面前,任性得无法无天。
她说:“我走不动了。”
阮宁还记得,她最后一次这样耍赖的时候是三岁,耍赖的对象是爷爷。
林迟嫌弃得要死,嫌弃地背起了眼前的高个儿小姑娘。
她虽高,可还是孩子的体重。
这些年的病态,从外表上早已销声匿迹,但体重骗不了人。
她往下滑了滑,他便把她往上揽一揽,像个老爷爷一样,弓着背,但脚上的每一步却稳稳的,踩得很实。
她把脸颊贴在少年的脸颊上,孩子们的脸儿都软软的。
她与他耳鬓厮磨,却未觉不妥。
她趴在他耳畔说:“你真好,林迟。”
他说:“闭嘴,除了嘴甜,啥都不会。”
宋老育有两子一女,儿子都在身边。女儿任职国企,早年被公派出国,后来顺利拿到绿卡。除了过年,这些年基本上稳住脚,不大回国了。
宋姑姑十分疼爱孩子,平素会寄些新鲜的国外玩意儿给家里孩子玩。
宋林之前揍了阮致,冷静下来,心中也觉得过意不去,想起他的吉他因缺好弦,尚未修好,便致电姑姑,央她买个弦寄回来。
与琴弦一起到的还有宋四强烈要求的Dior新款唇膏。
宋林刚拆开弦,看了看说明书,转眼,便瞧见小镜子前,嘴唇画得跟鬼一样的小妹。
宋妈妈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女儿,宋林有洁癖,走到妹妹面前,用手指在她嘴唇上厌恶地蹭了几下,食指上沾得红殷殷的。他皱眉斥她:“你才多大点,就开始涂脂抹粉了。谁家正经女孩天天弄这些妖妖叨叨的东西!”
宋四不服气,嘀咕道:“哥哥就爱假正经,你们男孩不都喜欢女生化妆嘛。”
宋林冷冷看她:“横竖我是不喜欢,丑死了。”
他带着礼盒去阮家,保姆开的门。
阮致不在家,随父母出门访友了。
宋林预备把东西放下便回家。
恰值午间,阮家沙发上躺了个人。
黄衬衣,牛仔裤,长头发,脸上盖了本厚厚的《格林童话》。
保姆笑了,正要喊醒这没礼貌的小人儿,宋林却轻轻嘘了声。
他放下弦,保姆去煮咖啡。
他从那张脸上轻轻拿下那本硬皮烫金的书。
姑娘紧闭双眼,脸颊鼓鼓的,带着微微的红晕。
他蹲到她的面前,想要伸出手,却又警醒地缩回。
指尖微有黏腻,摊开是刚刚无意揩掉的红色唇膏。
少年的心啊,滚烫而颤抖。
他用纤细的食指把那一点残余的殷红轻轻地抹在少女的唇上。
少女的嘴唇干燥而微薄,上色后竟红艳得耀眼。
他看她,又喜又悲。
保姆在厨房问他咖啡加不加糖,加不加牛奶。
宋林摇头,说:“不加,什么都不加。”
他看着她的脸颊,微微叹气:“够了。”
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