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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的那一天,真是平凡的一日。月牙浅浅晃晃,是一樽盛酒的器,人群熙熙攘攘,是世间最寻常的景。
宋林的降临也是如此,他也是世间最寻常的景,点缀人世每一张图,和谐得让人看不出突兀。
阮宁酒醒之后沉思,觉得这是个特别……神奇的人。在她每每忽略他的存在,十分放松的时候,他却总会神奇地出现。他坚韧不拔,化名Mr。Unknown、Davis,隐身为路人,五年间,几乎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阮宁身旁,以莫名其妙的方式。
比如,撸串碰上的路上,上庭碰到的第三人公司法人路人,吃午餐的苍蝇馆子旁边高级咖啡厅喝咖啡的路人,从花店出现刚好碰上她就刚好把薄荷玫瑰放在路边高台栅栏上的路人,甚至租住的公寓里,电梯间里都会碰上的路人。他曾去过十五层,也曾去过十三层,阮宁住十四层。
如此种种,再傻的人都知道他居心叵测。
Mr。Unknown信上说他暗恋阮宁,阮宁却觉得他在瞎扯淡。宋林从没追求过她,也从未真正与她接近过,这三年偶尔碰见初中同学,也都说宋林自从回国,自己创业办公司,女友不曾断过,都是些大美人儿,如他吃饭之挑剔,挑女人的品位也不俗。
说来也奇怪,当年最后一封来自Davis的信不了了之,雷声大雨点小,阮宁便自动把它默认为是恶作剧。可宋林一次次地出现,如此有耐心,绝非巧合。
她醒来时,手心是蜷缩的,里面被人塞了一张萦绕淡淡香气的卡片,展开,上面是用原子笔写的一串数字,数字后缀着精致的两个字——宋林。
这号码是宋林的手机号。
阮宁把卡片揉成团,扔到垃圾桶中。他每一次的出现她从没有接过腔。无论他说破了天,阮宁宁愿相信宋林是只等待猎物入网的蜘蛛。
所幸,宋林之后的一段时间并未出现,阮宁渐渐放下心来,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慕容这段时间待她很好,微信中不如从前毒舌直接,好似阮宁是他隔壁宿舍大兄弟,反而多了几分体贴温柔,真真正正是呵护一个女孩的模样。
阮宁是知道他曾喜欢过一个女孩的,忽有一日,他说他曾喜欢的女孩和男友分了手,而他身边刚好有不少朋友单身适龄,女孩倒也没央他做媒,可慕容不知怎的,十分热心,张罗起姑娘的婚姻大事来。
女孩同他介绍的几个对象见了个遍,经过一番曲折,一个不成还有下个,终究也遇到了合适的人,谈起恋爱来。他如此大度善良,事情似乎有了圆满的结局,阮宁也已强压心中的酸涩不适许久,本该如此这般心领神会告一段落,但是,慕容的情绪却莫名地低沉起来。
他与阮宁发微信、打电话时了无生机,似一只无头的苍蝇,带着焦灼和愤怒。可他心知这种莫名的情绪是与女友无关的,便想要隐藏起来,但有时掩饰反而是一种默认,阮宁在一旁瞧得一清二楚,觉得自己心中的无力感也在不断升级。
碰上一个不大爱你的人,感情是这样脆弱的。尤其这个不大爱你的人还爱着别的人,一切便更让人难堪。
阮宁心知自个儿喜欢慕容是一种雏鸟心态。当她彷徨无依的时候,却在一个人的身上瞧见父亲的痕迹,他说他仰慕铁血将军阮敬山,她从那时便告诉自己,好好待他。
结束无休止的相亲,试着去爱一个人,好好待他。
可此时阮宁又能说什么,抱着希望选择的对象,却不如自己所想。
好像从来都没被别人珍爱过啊,除了爸爸,阮宁心想。
可是此时此刻也不过是叹息一声,沉默下去。
阮宁不再理慕容,电话不接,微信不回,这人终究察觉到什么,恼恨起来,只说:“女孩儿心眼都这么小吗,我不跟她联系总行了吧!”
他赌气删了曾爱过的姑娘的微信,只为挽回不怎么爱的姑娘,阮宁都替他亏得慌。
恰逢建军节,前后有几日轮休的假期,慕容回到H城,约阮宁吃饭,似要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城南新开了一家自助日料,常常人满为患,慕容知晓阮宁爱吃,就带她去。可去了之后反倒后悔。围得满满当当的老饕,不时嚷嚷着上菜的大排档一样的气氛,实在说不出什么私密的话来。
阮宁面无表情地吃着碟子中的菜式,这家伙不像其他姑娘,爱吃肉,且爱肥腻,平常大腰子贴身养着,红烧肉日日喂着,这会儿也不同他客气什么,三文鱼腩夹了一块又一块,看得慕容目瞪口呆。
他此时才察觉,自己并不了解眼前的姑娘。在他眼中,阮宁是个老实可爱且没脾气总是能很轻易哄好的女孩,她身为女友太让人省心,却也总让他少了那么几分想要占有的激情。
慕容说:“我……很抱歉,我跟沈荷没什么,只是她妈妈和我小姨是同学,她这个人刁蛮任性,一直没找到对象,小姨就说我跟她虽没有缘分,但如果我身边有合适的,便帮她寻觅一个。”
沈荷,H城最大房地产公司老总的长女,人生得美貌聪明,眼高于顶。她没找到对象,多半是因为挑花了眼,而绝非因为刁蛮任性缺人介绍。
更何况,慕容这句刁蛮任性说得违心,只是为了哄阮宁。沈荷不是今日才刁蛮任性的,他当年对她一见钟情时,她便是这个模样,可是慕容不还是轻松喜欢上人姑娘?
阮宁心知肚明,却未拆穿,她说:“现在沈荷有对象了,你是不是还要做个售后回访,这对象不成了你再给她换一个,直到人姑娘嫁出去?”
慕容脸色黑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诚恳道:“我们现在陷入了怪圈,我似乎怎么说,你都觉得我对沈荷还有意思。”
阮宁费劲地咬五成熟的厚烧和牛:“吃你的饭吧,话怎么就这么多,眼见得大众点评用券一位都要238的大餐,你把我硌硬住了,我还怎么吃回来?”
慕容窘,低头吃牛肉。过了许久,身旁的姑娘用素净的手拍了拍他的毛刺头,她小声嘀咕着:“下次可别这样了啊,我脾气再好也会生气的。”
慕容抬头笑了,抓住她的手,阮宁皱皱鼻子,笑得露出小虎牙,说:“服务员,再炒两份大明虾乌冬面。”
夜晚,慕容驱车送她回公寓,途中电话铃响,他看了一眼,却没有接。电话锲而不舍地响着,阮宁瞥了一眼,只是单纯的号码,未录姓名。
慕容有些尴尬,依旧未接,阮宁叹了口气:“接吧。”
慕容犹豫了一会儿,点了接听。即使没有按免提,阮宁也听到了对方颇为愤怒的声音:“你把我微信删了?我怎么得罪你了,你删我微信,傅慕容!”
慕容有些慌乱,也有些无措,他含糊应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阮宁想起了阿杜的歌中的一句话——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她觉得五味杂陈,又觉得可怜慕容。
可怜他还爱那个他口中刁蛮任性的女孩,可怜他还爱那个强迫自己不去爱的女孩。
可怜他还爱她沈荷,却不爱她阮宁。
又过几日,慕容郑重驱车到阮宁家楼下,郑重地在车内告诉她,他想要分手,他和沈荷在一起了。
慕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不停地强调情不由己。
阮宁觉得有些悲哀,深切地为自己。
她不停地随着他的对不起,再一次笑着说没关系。
真的厌倦了,每一次分手都要伴着别人的歉意说没关系。
谁生来没关系。
慕容说:“我辜负了你,也辜负了伯母的厚望,再一次伤害了你。”
阮宁一怔,她听出了“再一次”的深意。
阮宁说:“你不必因为别人不喜欢我而愧疚于自己与他相同,因而才导致‘再一次’伤害了我。你不必觉得伤害因此叠加,也不必觉得我如何脆弱。慕容,你带不来和他同样的伤害。你永远带不来。”
慕容只当阮宁在贬低自己,心中一恼,恨恨开口:“你喜欢他,却得不到他,不过是拿我做筏子!我认识你这两年,竟然是白白浪费了这么长时间!你告诉我你有情绪病,一直在服药,当初让我选择是否和你交往,我傻乎乎地说自己不在乎,可如今我想我在乎。你生病恐怕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那个男人吧。我起初还不清楚,直到你妈妈说你因为一个男人受到沉重的打击才渐渐明白,你不过是对他相思成疾!”
阮宁细细咀嚼“相思成疾”四字许久,似乎呼吸都停了,才淡淡开口:“你说得对。”
慕容心中的怒火不断沸腾,他攥住拳头,口不择言,再也不是平素有教养的模样:“你爱他,何必拉扯我!白白耽误我和沈荷!”
阮宁一愣,深吸一口气,解开了安全带。她展颜一笑,说:“我是不是一直表现得教养太好了呀?”
她说:“我去你大爷的,傅慕容。”
阮宁颇是消沉了一阵,经常大半夜睡不着,坐在客厅看电视,体育频道播着冷门的冰球比赛,她却看得津津有味。每每208众人察觉她不对,握着啤酒瓶子想要跟她谈谈心,阮宁兴奋地一句“好球”,姐姐们翻着白眼关了卧室门。得,这是拒绝对话的信号,回屋自个儿喝吧。
一直断断续续联系着,却再未见过面的阮致忽然致电,说要请她吃饭。阮宁起初婉言拒绝了,阮致却未放弃,时常给她打电话。阮宁不胜其扰,答应大白天在市中心跟他碰个面。
万一碰见阴谋,也能及时窜走。
当她准时出现在约定的西餐厅、约定的餐桌前时,诧异看到眼前的二人。
这是一对情侣,男俊女俏,行为亲昵自然。
男人穿着笔挺的蓝色西装,额发微垂,女人穿着烟灰色镶钻的洋装,眼波妩媚。
男人她是认得的,女人她也是认得的。只是她没想过,这两人会凑在一块。男人是她的老邻居兼同学宋林,女人是曾绑架过她的Ulrica。
阮宁心中骂着阮致你个兔崽子狗改不了吃屎,表面却很平静:“如今的罪犯也可以大剌剌地出门了吗?”
Ulrica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明艳妖娆:“为什么不呢,当年的事早过了追诉期吧?阮大法官。”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呢?”宋林笑着望向Ulrica,眼神温柔。
但见Ulrica耸耸肩,什么都未答,转过头来,微笑道:“阮宁,坐。”
阮宁说:“约我的是阮致,我恐怕和你们不是一桌。”
宋林的笑容温柔阳光,晃出白牙,他说:“应该没错,今天恰巧是我约的阮致,因为没有你联系方式,只好让阮致叫上你。只是这会儿他还没到。”
阮宁“哦”一声,走到靠窗的位置,要了杯冰水,一边咬吸管,一边玩手机。偶尔抬头,对面的俊男美女正亲密相依,低头调情,旁若无人。
阮宁抽了抽嘴角,脚踝被人轻轻踢到,收回脚,只觉得这张桌实在拥挤。可那只脚却瞬间追来,轻轻放在她的脚旁,跟着饭店里蓝调的节奏,微微拍击着她的脚背。
阮宁不干了,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她说:“宋林你脚痒啊。”
对面如胶似漆的二人戛然而止。
Ulrica狐疑地看了宋林一眼,宋林却绽开粲然一笑,好似春风秋阳。他本来一直握着Ulrica的手,看着阮宁开口:“嘘,不要打扰我给Ulrica看手纹。”
Ulrica“扑哧”笑了,说:“你都看了半天了,看出什么来了?”
宋林煞有介事地指着:“你从八岁起运,家中从农村搬到城市,父亲一夜暴富;十八岁时走大运,挣了人生第一桶金。嗯,亲缘关系不太好,和父母有不和之象,命倒是很好,不愁吃喝。”
Ulrica眼睛都亮了,她说:“倒都是准的,我家在我八岁时拆迁赔了一笔钱,搬到了H城,我十八岁玩乐队,演出挣了一笔钱,因为玩音乐而没有读大学,我爸说我不务正业,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同他闹僵了。”
阮宁好奇地伸出手,她说:“那啥,你也帮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