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觉得宋林只是在年少无知的时候喜欢过她,可这种喜欢早已随时间冲淡,现在的宋林,想要的不过是和阮家联姻,她阮宁只是刚好是阮家的女孩罢了。可如今自己怀了孕结了婚,他怀中又有美人长秋,两人便更像平行线了。
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像宋林提着的木偶,包括她在内。
在预产期之前的五天,她犹豫了许久,还是点开了这个长达两个钟头的音频。
潘多拉的盒子里,藏的是什么?
好奇掀开真相,真相带来灾洪。
阮宁懂得这个道理,但是她脚下的鞋子早已破烂不堪,便不再在乎是否光着脚。
音频的开始,就是苍老沙哑的女声,安安似乎是偷录的。
她说了一个颇长的故事。
“可可去伦敦读书之后,在平东的坚持之下,我也出了国陪读。想来当时他便是有些预感的,他同我说,阿念,你也去吧,我不需要牵挂。我觉得他说得不吉祥,可是我一生性子顶顶要强,却最怕我丈夫,也最听他的话。这次我依旧听他的,但后悔了一辈子。平东死了,还是带着杀人犯的名头死的,国内的亲友大多与我们断了联系。有人曾匿名给我们母女寄了一大笔钱,我知道,这钱也许是平东的买命钱,我觉得恶心,却不得不靠这笔钱养可可。见透了人情冷暖,我带着可可隐姓埋名,后来遇到了我的丈夫保罗。”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保罗是上天赐给我的愈合伤痛的解药。他高大健壮,幽默风趣,又对我百依百顺。我跟着平东多年,自以为还是有几分识人的本事的,万万想不到的是,我的后半生恰恰被这过于自大的判断所毁。”
这个女人是程可可的妈妈程伯母,阮宁听到此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幼年与程伯母有数面之缘,可可的美貌遗传自她。这个女人,有着惊人,不,是惑人的容貌。即使带着女儿,想必追求者也是众多的。
“结婚之前,我知道保罗是个商人,精明得体,为人谨慎,他做外贸生意,家中有许多精美的银器和地毯,我去他家中做客,他让管家取出一套伊丽莎白时期的红瓷款待我,那个管家聪明而高雅,剪了一束园中含露的郁金香送给我,又烹煮了一杯好茶。他坐在炉子前,低头用废弃的粗篾编着杯垫,指腹柔软却带着细小的伤痕,不言不语,侧脸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安静温柔。我在温暖的茶香中,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个栖息之所,安定而牢固。”
“从那之后,我经常去保罗家做客,也常常看到他的管家。那个人始终低垂着头,恭谨而姿势僵硬,忽而有一天,保罗说了一个笑话,逗得我哈哈大笑,几乎是一瞬间,我愕然发现,这个管家从没发过声,没说过话,甚至没笑过。”
“保罗笑着向我解释,说他是个哑巴,也是个流浪的华人孩子,被他捡到收养。”
“华人……”
“他是华裔……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面容稚嫩极了……可是……何以我竟从没注意到这一点呢?瞧侧脸明明是俊秀的,而且人又高大,可是为什么存在感这么低?真是个奇怪的人。”
“从没抬起过头的小管家偶尔抬起头,那样茫然一片的眼神却吓到了我。”
“他……不像真人,只剩下一具躯壳。”
“似乎被撒旦吸去灵魂,徒留天使的模样。”
“我带着可可嫁入保罗家中。可可被我娇养,一直是小姐脾气,起初待小管家并不好,她常捉弄他,说他是AI,是Robot,让他顶着奇奇怪怪的东西站在她的房间前,凭她差遣。有时是本书,有时是花瓶,看他是不是真的一动不动。”
“保罗哈哈大笑,他宠溺可可,也任由她胡来,他们的关系亲密,像是真正的父女。他说因可可生得像我,他因此爱她。”
“可渐渐地,可可却觉得无趣了,因那个孩子就像个真的机器人,连续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命令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没有思想,没有情绪,更没有希冀。细思来,我和可可甚至不知他从何处来,又是否还有将来,保罗从不曾交代。”
“他似一团雾,也是一个谜。”
“可可参加学校的舞会,却因遭人嫉妒,而被毁掉了礼服,小管家在缝纫机上工作许久,帮她修补了这件衣裙,也弥补了这件事带给她的挫败和伤害,她从此不再欺负他。”
“可可学习成绩一直不怎么好,只喜欢玩音乐、弹吉他,这让我很焦虑。后来有一阵子,老师家访时,却对可可大加赞赏,说她的作业完成得很好,照此下去,期末甚至能得全A。”
“可可得意地朝小管家做了个鬼脸,我知道这两个孩子有些猫腻,悄悄观察,才发现,小管家一直被可可命令,帮她完成作业。”
“我问保罗,这孩子可曾读过书,他不似流浪汉,像好人家的孩子。”
“保罗回答得很含糊,他说maybe。”
“可可向保罗提出要求,希望小管家同她一起读书,保罗很犹豫。可可好一阵撒娇,当时恰逢她十七岁的生日,这个孩子不要任何礼物,只要小管家去读书。”
“保罗最终答应了,他很严肃,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myCoco。”
“可可笑嘻嘻的,一百个都行。”
“是这个承诺把我们母女的生活带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渊。”
“可可十七岁生日那天的深夜,保罗强暴了我的女儿,我最后的一点阳光。”
“我那夜睡得极沉,小管家也一样。保罗在饮用水中放了安眠药。”
“清晨醒来时,我只看到崩溃了的可可,她满身是血,不停地尖叫着,拿着一把剪刀,而保罗躺在血泊中呻吟。”
“可可被带进了监狱,保罗只伤了皮肉,却露出了皮肉内里那颗散发着恶臭的心。”
“他与警局高层关系十分密切,密切得甚至超出我的想象,没有人理会可可的证词,也没有人把这件事定性为未成年人被性侵后的自卫,而有意引向谋杀。”
“我恨极了他,却为了保释可可,不得不忍气吞声,同他和解。”
“保罗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和可可永远不准离开他。”
“我问他,他的爱何以如此肤浅,口口声声的爱我就是这个肮脏的模样吗?”
“保罗说,他看到可可的第一眼就深深爱上了她。他爱的人是明艳鲜亮的可可,不是已然衰老的我。他爱的是可可,可是未成年的、被我细心保护的可可怎会嫁给他这样的中年男人?唯有娶我,才能接近我的女儿。”
“纵使恨他,起初我问这句话时,还对他多少心存一些幻想,兴许他只是一时糊涂?毕竟他待我是真的好,如平东一般。可从这一秒开始,疯狂的恨意像火,我一定要亲手将他毁灭。”
“我假意承诺,会把可可给她,但必须等可可成年。而在此之前,他不许碰可可一根手指。”
“可可出来了,性情却从此大变。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年的冬天,雪异常大。我交代小管家一定守着她,而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可可发烧了,他给她物理降温,默默喂她药,可可寻死,他就挡在可可面前,夺走所有的利器。被小管家这么守了许久,可可终于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平东去世时,她虽悲痛,性情尚还平稳,可如今,却变得十分容易激动,她不安极了,我看得出来。”
“她偶尔深夜被噩梦惊醒,会尖叫着,哭着问我,妈妈我完了,妈妈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被毁了。”
“我搂着她,告诉她,我一定会帮她杀了这个恶魔,我请我的女儿耐心地等我,我请她再与恶魔相处一年,直到十八岁到来的那天。”
“我其实一直清楚保罗的秘密,在心中深压已久,因爱他,连问一问都觉得忌惮。可如今,这秘密将变成利器。”
“保罗在贫民窟有一座房子,这房中地下深藏罪恶。”
“他自以为密不透风,可他每月都会去贫民窟多趟,实在是不合常理,也不合他身份。”
“我曾趁他醉酒,偷拿了那套房子的钥匙。”
“房子阴暗潮湿,表面上瞧起来没有什么,可随着一盏盏昏暗的灯泡走到几十米深的地下暗阁,推开铁锈了的门的一瞬间,我那时,几乎毛骨悚然。”
“那是一座牢,关了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全是亚裔和非裔。”
“我知道为何保罗做着普通的生意却同警局联系如此密切的缘由了,我也知道他家中为何不同寻常地巨富,且用着这样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中国孩子做管家。”
“他是个人口贩子,而这些人都是被他骗了的偷渡来英的可怜人。”
“他把他们藏在这样三不管的地带,等待时机,如同卖掉牲畜一样,卖掉这些孩子、妇女。”
“那个小管家,是他没有卖掉的孩子。”
“他不会说话,是因为遭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保罗醉酒时曾承认过,自己从前经常打他。有几回,他快死了,就乖了,变成了机器人。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有个夫人要他这样做,要他要么卖掉他,远远地卖掉,要么就折磨死这个孩子,困他一辈子,直到死亡来临。”
“保罗酗酒成性,他平时敏锐机警,酒后却全然变了,愚蠢而得意扬扬。”
“小管家身上满布伤痕,可可说她见过。”
“我心中便知晓,这酒后的话也有七八分可信了。”
“我问小管家,想不想逃出去?”
“小管家的眼中只有一团黑洞。”
“我又换了个问法,想不想回家?”
“那一天,他逆着光走了很远,几乎到了幽深之处,却缓缓地停了脚步。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成为我的一柄利刃,我等着把他打磨,吹发立断。”
“我为了博取保罗的信任,曲意巴结,做了他的帮凶,替他处理那些不见天日的人,一步步博取他的信任。保罗完全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对我说:‘亲爱的,我们在一条船上,Idie,youdie。’。”
“要死一起死。”
“我第一次如此赞同他的说法。”
“我让小管家保护好可可,作为交换,我会带他回家。”
“因此,保罗一旦对可可表示出不轨的意图,小管家都会挡在她的前面。”
“保罗背地里时常毒打小管家。”
“他却始终不曾说话,连呻吟都没有。他还不如哑巴,哑巴起码还会咿咿呀呀。”
“这种沉默,是最晦暗的心思,在骨头里刻着,恐怕会至真正死亡的那一天。”
“可可跟我说,妈妈我怕他会死。”
“我爱怜地抚摸她的长发,我告诉她,亲爱的,你可不许爱上他。他既然是AI,是保罗的一条狗,你没理由也不能爱他。”
“我从可可的眼中看到了困惑。”
“可可故作轻松,对我说,他是机器人,是个哑巴,是世界上最守口如瓶的人。他不会爱人,即使爱人,那个人怕是也不会知道。”
“小管家的房间设计得非常有趣,所有桌椅横在门前,床距离窗口很近,显现出防御的姿态,一切都是针对保罗醉酒后的毒打。沉默不是了无生意,而是明知发声无用。”
“我在贫民窟替保罗工作一年,掌握了他的大多犯罪证据,可是如何揭发、揭发到谁处却是最关键的问题。”
“在这时,我通过保罗的电脑,发现了他和一个中国女人长达几页的邮件来往记录。”
“这个女人,就是卖掉小管家的人。”
“而她,不是一般人。”
“她自称Mrs。Yu,在邮件中不时地流露出,威胁保罗保守秘密,表现出快点制造那个孩子自然死亡的结果的迫切。她说,那个孩子的祖父非常焦虑,如果真的找到伦敦,他和她,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保罗狂妄地回复,让俞夫人安心,伦敦没有他打不通的关系。”
“俞夫人过了几日,才回复他:WhatabouttheUK?”
“整个英国呢?”
“短短的回复,带着冷峻的寒意和警告。”
“我猜想保罗或许打了个激灵,而我在脑海中迅速搜罗着yu这个姓,我问保罗,小管家最初的名字叫什么。”
“可问完,我便知失言。不该问的。这行的规矩,‘他’从哪儿来不用打听,‘他’去哪儿你也不必费心记住。”
“伦敦的冬天格外寒冷,许多见不得人的地方需要廉价劳动力,保罗做完了几笔大生意,心情很好,小管家恰巧送来了杜松子酒,保罗便让这孩子站定,而后撩起了他左边西装的裤脚,我看见少年的脚踝处卡着一把铁锁,随着少年躯体的快速成长,它却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我弯下腰,轻轻地抚摸那把锁,却感到这个孩子本就冰冷的肌肤变得益发僵缩。”
“锁上面刻着字,简略而清晰——chi,1990。11。21。”
这把锁不单单记录他的生日,还会记录他的死期。从锁上那一日起,到他变成荒草中的白骨,无人识别的尘土,灰飞烟灭,这把锁是他活过的唯一证据。
“我忽而糊涂了,面临这样日渐逼近的死亡,他何以从不曾反抗,反而默默地等待死亡作为解脱。”
“保罗喝完一杯琥珀色的烈酒,他看穿我的心思,回答我:我告诉他,这世上,只有我知道他的家人究竟在哪里。”
“看到他的名字‘chi’,再和‘yu’相触,我想我也终于清楚明了,他究竟是谁。”
“因他来得这么迟,才在人间受了这么多的罪。”
“本何等富贵。”
“我叫可可好好待他,加倍爱他,把对我和她父亲的爱加在一起去爱这个孩子,不用吝惜,不用保留。”
“可可诧异我态度的改变,我却捧着可可的脸,告诉她:记住,爱他,把他的生命融入你的生命,让他的血液和你一处流,当他这辈子再也不能和你分开时,可可,你的人生,就真的得到人人称羡的自由了。”
“像是神迹,可可把来自故国的旧物作为礼物送给小管家的那日,他终于开口说话。可可抱着他又哭又笑,黑暗中的小管家抬起了头,与我对视。”
“他的眼睛是一双杏眼,我从未见过这么清澈漂亮的眼睛,像松软的秋水,又像霜降之后带着柿子甜的蜜糖。你所能想到的好看,他都有。”
“可是那双眼睛中还深藏着冰冷、仇恨、阴郁和忍耐。”
“我看他眼中有泪,泪是热的、滚烫的,也是悲伤的、痛苦的。”
“我忽而觉得有些违和,而这种违和到今日还有。”
“这眼泪,如此冷漠的少年,是为谁而流?”
“Coco?”
“不,不是可可。”
“他爱不爱可可,我竟真的捉摸不透。”
“我们所居住的富人区有个留学生公寓,里面亦有两三中国孩子。他们清晨上课经常路过我家门前,写给中国大使馆的信由我而拟,小管家晨起扫雪,雪球卷起了信,当作投球,也当成雪仗,一瞬间,砸入了其中一个中国少年的怀中,纷扬的雪溅落,我相信他一定看到了那封信。”
“有了失踪已久的‘俞迟’的信息加持,这封信重千斤。”
“那个中国少年看见小管家的模样,明显愣了愣。小管家看着他,目光幽深如水,他似乎预测到自己会在今日看到这个孩子,也或许小管家早就留意这周遭的环境,亦明知会如此准确地把雪球砸到中国少年身上。”
“一瞬间,少年似乎会意了,揣着信便默不作声地离去。”
“我不禁感慨小管家的聪明,他竟用这样的方式投信。当时我把信交给他时,还忐忑不安,十分担心被人看到。”
“嗯?安安,你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寄信?你问我们为什么如此行事,大费周章?”
“唉,可见我是没交代清楚。我们,我、可可和小管家的周围,从来不是空白一片的无人之境啊,保罗的豪宅中有近三十个用人,都是他的眼线和下属。”
“我们时刻有人盯着。”
“所以,最初的小管家没有一次能逃出禁锢。”
“所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必须慎重到极致才有些许生机。”
“我曾说过,保罗十分富有,这句话一定没有漏掉。富有的背后不只是物质的极致丰富,还代表着他可以用金钱操控人和命。”
“因此,你再回过头看我的命题:干掉保罗。”
“是不是比开始难了许多?”
“笑。”
“可可十八岁的生日迫近,我变得益发焦灼,小管家坐在角落,也愈发安静。这个孩子的心像大海,宽阔而深不可测。从他愿意说话的那天开始,我便觉得,他渐渐脱离了我的控制。”
“可可在角落里缠着他,同他说着些稚气好笑的话。小管家煮了一杯藜麦茶,递给可可,他惯常围着炉火,言语寡淡,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总像一块麦芽糖,仿佛烤了火就要融化。可可说着说着,便消了音,我可爱而天真的女儿,愣愣地看着他,渐渐地靠近,而后轻轻吻上他的眼睛。”
“她流着泪对我说,妈妈,我好脏,我怎么样都没办法完整地把自己给小机器人了。”
“我只能悲愤地喘息,作为一个母亲,我甚至有罪。在她还是个懵懂的孩子时,却因为我的不慎遭遇这种羞辱,而等她长大,有了喜欢的人,却再也没有了选择。”
“无数次看着保罗,我都在强忍着把他脖颈割断的冲动。”
“我瞧他,仿佛在瞧着一条肮脏的、让人恐惧的花蛇,它不怀好意地慢慢缠绕着一朵裹着花苞的郁金香,而从未忌惮软弱的养花人。”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小管家的祖父通过领事馆千里迢迢找来,我拿出重重证据。我与保罗皆有重罪,保罗万万没想到,我会用这种自毁的方式了结他。”
“那一天,是保罗心心念念的可可十八岁的生日,也是我和小管家送给可可最好的成人礼物。”
“她既已成年,作为我的女儿,初步也被认定是有罪的,因此,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她就要被暴露在冰冷的媒体灯光下。我说过,小管家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在我的请求下,他把警局为他准备的保护未成年人的口罩等物给了可可,使她不必曝光在众人面前,没人知道可可就是人贩子的女儿。我满意地对他点了点头,总算可以放心如意。”
“小管家的脸和我、保罗一同出现在伦敦各大报刊头条,那则新闻轰轰烈烈地闹了将近一年。可可说,为此小管家被他爷爷狠狠扇了几巴掌。作为俞老的孙子,却成了罪犯的同谋,这样的罪名,即使不实,也是他永远的污点,他洗不掉的污点。俞老能压下一时,又怎能压下一世,有着大好前程的孙子,却被人生生毁了,让他如何不恼恨。可可那时到狱中看我,美好得像一枝馥郁高贵的红色郁金香,酽酽初绽,我心想,我已经保住了我女儿的将来,哪怕毁了他的将来,又如何?可可待他这样好,可是可可没了贞操,我不会让可可配不上她爱的男人。他的家人因为家族的声誉而懊恼着脏污的小管家,我又何必怜惜他。此时此刻的他们很相配。”
“我如今患了癌,被保释出狱,时日不多。而保罗早在狱中死亡。等到我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我女儿究竟是谁,她也将彻底安全幸福。”
“至于俞迟,也许他是爱着可可的,不然他也不会为了她而自杀。听说他为我的可可死了,可是,那又能怎样呢?没有我,他也许死得更早更悲惨。黄泉之下,他理应谢我,变成白骨之前带他回家。””
阮宁手指快速地抽动起来,她觉得有些眩晕,茫然地低下头,棉布裙子上全是羊水。
她颤抖地拿起手机,想要拨通电话,却觉得窒息的感觉极重,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前,握着手机,不停地喘着粗气。
阮宁从前总是暗暗恨着俞迟,青梅竹马怎么就敌不过三年两载的情意了,两小无猜怎么就沦落成了打酱油的瓶子。她在想,除非他同费小费在一起的三年年年都深厚,事事都美好,否则他和她在一起的八年又怎么就不刻骨铭心了。
俞迟阮宁凭什么被人生生替换成俞迟可可?
想破头也想不清楚的问题今天终于有了答案。
他和费小费是生死之交,他愿意为她而死。
划掉一切晦暗的地带,阮宁何必费心揣测死去的俞迟对她的痴心是否曾有一星半点的感应,若他不爱拯救了自己灵魂的费小费,还能爱谁呢?若他不爱姗姗来迟的相濡以沫,还能爱谁呢?
雪白墙壁上的挂钟嘀嘀嗒嗒地响着,阮宁觉得自己还挺麻木的,居然不觉得难过。费力地推开窗,窗外楼下陈师长家种的石香长出了叶,绿绿的,香气清冽的,精神奕奕的,生机勃勃的,大概要活千年万年的……活……活着的……
深深地喘息着,一下又一下,却渐渐模糊。毫无预警地,阮宁突然号啕痛哭起来,反手甩了自己一巴掌。
它们都是活的,只有俞迟是死的。
俞迟死了啊……
也许他向她伸出过手呼救,也许在死亡之前,他曾经那样沉默地做过。
平静的一眼,迟钝而苍白的微笑,冰冷的拥抱,凉的薄荷香气,轻轻呢喃着的“阮宁同学”……
小栓,救救我,求求你……
他一定这样说过吧,到底是什么时候……
阮宁疯了一样地回视着,胸不断起伏着,眼泪爬了满面,终究,还是喘息着,绝望地松开了手,闭上了眼睛。
那一直播放着的音频刺刺啦啦,就此中断,过了会儿,却传来安安的声音:“阮宁,程伯母入狱,后来因为重病被保释,这些日子才回国,她的故事就此结束,乏善可陈。可是,我想告诉你的是,程伯母是宋林保释出狱的,而他,就是当年送信的中国留学生。俞迟认出了他。我见到程伯母,也都是仰赖他的安排。我虽然不大聪明,但也不笨,他借我的手把这些东西传递给你。所有的动作都似是针对你,切记,莫再信他。至于宋中元,我总觉得他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并非巧合,但他绝不是坏人。我们这些家庭,早把婚姻当成稀缺的资源,你这一步,但愿是对的。可若你错了,便来寻我,我是你永不过期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