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萧天淇倒抽了一口冷气。五年前,骆少廷通敌卖国,多亏现今的一品大将军阮将军及时发现,力挽狂澜,这才使颍国免了一场生灵涂炭。萧天淇时年十三,刚刚开始到朝堂上磨炼,对于此事虽不太了解,对于骆少廷的这番行径,却着实是深恶痛绝。帝君得知此事之后,立即便下了旨,抄了骆少廷的家,斩了骆家满门。
生在帝王家,向来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因为放过的那一个,很可能让数万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是萧天淇幼时先帝教给他们众兄弟的话,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这样,但当时看到骆少廷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凄凉。纵使骆少廷果真通敌卖国,死不足惜,但是骆家老小却何罪之有?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是遵循律法严惩不贷、为了以儆效尤,也不至于这样斩尽杀绝。
萧天淇看着凌汐落单薄却又隐忍的身影,重重地叹了口气,“你是骆少廷的女儿,骆灵曦?”
凌汐落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萧天淇,依旧将脊背挺得直直的,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婢子素闻王爷宅心仁厚,所以才想尽办法进了文王府,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为先父沉冤昭雪。”
“你说骆将军没有通敌卖国,可有什么证据?”
凌汐落那灼灼的目光突然便暗了下去,“没有……婢子不求上进,每日里就想着偷偷溜进膳房学几道菜,在功夫、兵法上,向来不费心思。先父总说‘虎父无犬女’,要婢子好好地学些兵法战术,才不愧是他一品大将军的女儿,但无奈婢子实在是志不在此,烂泥扶不上墙,先父也便不再勉强。幸而婢子还有一个哥哥,日日跟着爹爹练兵打仗,倒也没让爹爹失望。婢子小的时候,爹爹便跟婢子说,人生在世,唯有保家卫国,才算是不枉此生。”
萧天淇的眸色愈来愈深沉,一言不发地看着凌汐落,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下去,“爹爹从来不跟婢子说兵营里的事,但是哥哥闲来无事的时候,偶尔会跟婢子讲一讲他们的战事。哥哥很崇拜爹爹,他说,爹爹是战场上最英勇善战的将军,是军营里最与战士们同甘共苦的将军,哥哥说,他立志与爹爹一样,成为颍国的大将军,赶走所有来犯的敌军,让我们颍国之人平和安康。”
萧天淇突然轻笑出声,“若是就凭着这么点,就要本王相信骆将军没有通敌卖国,汐落,你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凌汐落垂下了头,叹了口气,“婢子自然知道,婢子说了这么多,可与当年的‘铁证如山’相比,根本不足为信。”萧天淇微微挑了挑眉,便看到凌汐落蓦地抬起头来,眸光里散落的全是奋不顾身的孤绝,“婢子如今既然敢说出来,也便是豁出去了。婢子有幸逃过一劫,多活了这五年,现在自投罗网,落到了王爷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若是王爷还记得当年答应婢子的事,那么,婢子现在,可不可以向您讨一个赏赐?”
萧天淇看着她这股狠劲,与平日里柔柔弱弱的样子全然不同,眉目坚定,出言狠厉,倒的确是虎门之女的风范。他点了点头,语调平淡无波,“本王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不会赖账,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婢子人微言轻、势单力薄,虽有心为骆家沉冤昭雪,奈何有心无力。王爷虽然不信婢子,但是,可否答应婢子,为婢子彻查一次当年的事?若果真是先父通敌卖国,那么,婢子无话可说,可倘若不是,还请王爷还骆家一个公道。无论结局如何,婢子在九泉之下,也有脸去见家人了。”
凌汐落说完,伏下身去朝着萧天淇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再抬头的时候,光洁的额头上都沁出了鲜血,粘稠的血液站在发丝上,将那一绺乌发黏着在了一起。她目光恳切地看着萧天淇,唇畔突然浮现出了一抹笑容,那笑哀绝、艳绝,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美,“婢子此生无以为报,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再来报答王爷的大恩大德。”
萧天淇被凌汐落脸上的这一抹笑容给震慑到了,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正思索着该如何来处理此事,却见凌汐落站起身来,笑着向自己道了谢,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的柱子,那个样子,似乎是想要撞上去。
萧天淇慌忙站起身来,却还是晚了一步,凌汐落已经快步朝着那柱子撞了过去。萧天淇不及思索,飞身向前将她抱住,大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凌汐落似是没有听懂他的话,怔怔地看着他。萧天淇内心的怒火陡然升高,就快要从头顶冲出来,出言讥诮而又阴冷,“不是将门之女吗?不是要为你父亲沉冤昭雪吗?就这样寻了短见,难道就一了百了了?”
萧天淇离她很近,她几乎能感觉到萧天淇说话的时候喷薄到自己脸上的热气,她从他怀里微微一挣,随即低眉顺眼道,“婢子是罪臣之女,便是婢子不自己了断,王爷也会将婢子送上断头台……”
“这个时候,你倒是会揣摩本王的心意了?”萧天淇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极淡,没有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