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谢家没有仇怨,但身逢乱世,各为其主,谁都想要有一番建树。怀仁太子与当年的延平帝……魏王萧珏势同水火。谁都知道,魏王与冯家走得亲近,若怀仁太子登基,对冯家没有好处。”
简明扼要,平静浅显,却有着最残酷的真相。
也与他们先前的推测并无二样。
那个兵戈声里,烽烟四起的年代就那么浮现在眼帘。
“杀——”
“谢氏全族,一个不留。”
北风呼啸而过,马蹄滚滚,喊杀不止,人头落地的声音极是沉闷。好似在墙外,好似在天空,又好像是从牢房的青砖石下钻出来的,顺着脚背,爬上全身,渗入每一个毛孔里。
冯蕴半晌才缓过气来,看着昏暗的灯火下,冯敬尧那张桔皮似的干瘪的脸,以及眼角深如沟壑的皱纹。
“没有好处,便要杀人?”
冯敬尧看着她,“不是他们死,就是冯家亡。冯十二娘,你也姓冯。当年我若不那么做,你岂能活到如今?”
一个阴谋,闹了个天翻地覆,翻眼就换了人间。
长风从牢舍的甬道吹过来,冯蕴突然觉得有一些冷。
酷似那年的冷宫。
以及在冷宫玉昭殿里的看到怀仁太子的那句话。
“如今年年岁岁,曾经岁岁年年。”
写不尽的世事无常。
她是冯家的人,在命运的裹挟下,与怀仁太子一样成了受害者,关在同一个地步,而所有的一切,皆因当年的阴谋。
岁月如梭,依稀再忆,怀仁太子竟已故去十余年了。
“推翻怀仁太子,原本不必死那么多人。谢家军,有多少无辜惨死?”
冯敬尧没有回答。
有些人的狠,是天生的。
有些人生了一副君子的模样,却早已被魔鬼夺舍。
御史台狱的风很冷。
冯蕴和裴獗从牢里出来时,已是四更天了。
两人慢慢走过月光下的青石路面,谁也没有说话。
马车候在那里。
月亮就挂在马车后的树梢上。
夜色很静,死亡一般。
冯蕴将手放在裴獗的胳膊弯里。
裴獗侧目,“兴许他所言属实。”
冯蕴微微一凝,“什么?”
裴獗看看她,抬头看向天际,黑眸里仿佛藏着满天的星辰。
“你阿母和我阿父,难续的情缘,换来你我命中注定。”
四月十五那天,是黑道日。
西京宣化门外的大街小巷,天不亮就挤满了人。
整整一条街,到午时都不见人散,直到一干齐使被推出来问斩。
老百姓是喜欢看杀人的。
尤其要受死的,还是往昔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王侯贵胄。
看富者遭殃,看贵者倒霉,是普通人的乐趣。刺激的刑场上,人头攒动。等宣读完罪状,一群人呼喊着跟着起哄。
“砍了,砍了。”
“砍头了!”
“那个老小子就是主谋,许州冯氏,冯敬尧。齐人……”
“大晋万岁!杀了这些奸佞!”
“快看,要砍了……啊要砍了!”
围观的人,群情激昂。
刽子手的大刀下,跪地求饶的人,哭嚎声声,凄厉震天。
只见那个头发花白的贵人,头垂下来,僵直着,一动也不动。
“斩!”
刽子手挥刀劈砍。
人头滚落在地,尸体才倒下来。
有人将尸体拖走,鲜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杀得多了,便有鲜血顺着台阶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极是瘆人……
收尸的是齐国来的使臣。
他们全程围观了行刑的过程,等人都杀好了,拿草席裹住尸体,人头装到盒子里,回去禀报齐君,再和尸首一起交给亲属,入土安葬。
阳光炽烈。
热闹散去了,很快有人来打扫刑场。
一桶桶的清水冲刷上去,洗得干干净净。
干净得就好像这些人,从来没有活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