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在明光殿里来回踱步,神色焦灼。
文治帝倒是坦然,写完那封诏书,他便轻松了一半。此刻,他要做的,就是等着,看裴獗如何处理。
“陛下,怀仁回来了。”
文治帝连忙从榻上坐起。
“快传。”
怀仁便是那传旨的内侍,是文治帝从潜邸里带出来的人,深知他的脾性。
进屋一看长公主也在,怀仁公公怔了怔,方才分别行礼。
然后,禀报裴府的事情。
文治帝一听,吃惊不已。
“雍怀王不受?连皇位都不要?”
他的意外,长公主没有半点意外。
她在意的是,“裴獗没有出来接旨?一直不曾露面?”
怀仁应声,“是。出来的是雍怀王妃。”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果然。果然是他。”
文治帝看着她灼人的眼眸,紧张道:“皇姊,这可如何是好?雍怀王不肯受,会不会……会不会还有别的图谋?”
长公主猛地转头,死死盯住他。
文治帝吓一跳,“皇姊……”
长公主道:“千不该,万不该,就你不该写下那道禅位诏书啊。如此一来,时局于你我,便如临深渊了。”
文治帝眉头深皱,“我不明白……”
长公主叹息一声,坐下来缓缓地道:“诏书一发,裴獗接不接旨,满朝文武、王公大臣的心,就算是散了……人心一散,败局也就定了。”
文治帝抿了抿唇,“皇姊,我以为,朝臣的心,早就散了。败局也早已定下。不然今日政和殿上,阮溥岂会是那般下场?”
长公主一怔。
她注视着自己窝囊的弟弟,没有说话。
文治帝不知她在想什么,幽幽一叹。
“这阵子我在殿中养病,倒是想了许多事。这江山,这天下,这皇位,从古到今,更替频繁,从不是万年不变的。每每改朝换代,无一不是尸横遍野,白骨累累……皇姊,既然大局已定,挣扎也无用,何不保全自身?”
他认真地看着长公主。
见她不语,又徐徐说道:“历史多为胜者颂。为抗争而死,史书只会留下骂名。苟且偷生,说不定还能千古流芳,博得一个慧眼识人的美誉。”
长公主冷哼。
文治帝看出她脸色松缓了些。
又道:“一个好皇帝,当以天下子民,苍生福祸着想,倘若我将皇位托付给一个可以振兴大晋的人,这岂不是做的功德?祖宗泉下有灵,想必也不想基业败于我手……”
“皇帝。”长公主看着他一副不争气的怂样,千方百计的为软弱找借口,眉心紧紧皱起,再散不开。
“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你我了。”
不得不说,长公主料事如神。
一纸毫无预兆的禅位诏书,就如同一瓢冷水浇在热油上,在西京朝堂炸开了锅。
朝臣们没有料到,皇帝会自作主张将皇位拱手于人。
此举,对一些心存侥幸,还对皇帝抱有希望的臣子可谓是一记重锤,瞬间将人推向了另一边。
整个大晋朝堂,态度空前一致。
——元氏皇朝气数已尽。
别说裴獗未必肯扶他,就算裴獗无心称帝,想将这位称病不肯上朝的皇帝扶上龙椅,只怕也会自己栽下来。
与其如此,何不顺势而为?
众人生怕去得晚了,赶不上热乎的,从那天晚上开始,裴府便门庭若市,来来去去的马车,文武百官,或相约,或单独,前来劝谏雍怀王,接圣旨、即大位。
理所当然的,雍怀王为了避嫌,闭门谢客。
满朝王公,一个都不见,就连敖政,都被府里谢绝了。
事情仿佛陷入了胶着。
朝野上下,风云变动,只有裴府里,庭院春深,一派祥和气氛。
十日后,裴獗的病已然大好。
外间关于皇帝禅让的消息越传越远,消息扩散出去,天底下,无人不知。
裴媛托人来问过好几次了,就连久不问政事的裴冲,都有些按捺不住,急切地想要裴獗给一颗定心丸。
裴媛当然是喜欢,觉得门楣生光,大有作为。
裴冲当然是不肯,认为裴府满门忠烈,当护大晋江山,而不是自己登基为帝,落一个乱臣贼子的骂名。
每个人都想要一个结果,尘埃落定。
就连府里扫地的小厮都着急了。
唯独裴獗和冯蕴好像没事人似的,一个闲看落花,一个青梅煮酒,高兴了便对弈一局,两个人的感情比任何时候都好,相处也极是惬意。
“娘子,仆女都要急疯了……”
冯蕴问:“怎么了?”
小满这几日听了太多流言,嘴角都长出了水泡。
她嘟起嘴巴,撒娇般轻哼,“你说呢?”
冯蕴笑而不答。
夕阳西下,阳光在屋檐的瑞兽身上洒下一层金轮。
在更远的天边,一轮远月已朦胧的升起。
日月同在,光芒空蒙,淡淡地落在冯蕴的衣襟上,衬得她眉眼俏丽过人。
小满看得有些呆了。
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边冲茶水,一边看向静心观棋的裴獗,小声问:
“大王到底要怎么办啊?”
冯蕴轻笑,平静地道出一个字。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