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名人头案(2 / 2)

法医宋慈 纨纸 16081 字 7个月前

居然可以紧邻着长乐乡最气派的酒楼—悦仙楼,而酒楼的生意也被吴记抢去了不少。

再看那跪在她一旁的乃是吴通的徒弟丁虎,倒也人如其名,真真是个虎头虎脑、虎背熊腰的愣小子。他今年整整二十岁,比吴杨氏年龄还小上一岁,但可能是因为平时总是起早贪黑地干粗活,切卤肉,所以长得极为精壮,倒是看着比吴杨氏还要略大一些。虽然样貌也不算英俊,却有种年轻人特有的阳刚之气,从某些意义上讲,确实比已近不惑的吴通要更加吸引女性。

所以,看到这二人往堂下一跪,不用说什么,众人就已经先入为主,觉得这二人很可能有私情,然后一起联手谋害了亲夫。

“吴杨氏,我且问你,你丈夫明明已经失踪了多日,怎么不见你来报官?”

吴杨氏明明已经知道了丈夫的死讯,却并没有显示出过多的悲伤,她跪在堂前,微微俯身一揖,却又恰到好处地显露了自己那傲人的身材,可看她脸上的表情,又不像是刻意勾引,好似这么做已经成了习惯。

“回大人,当家的只说去外地进货,他临走前,还是小女子帮他收拾的行李,他人还没有回来,我又怎么知道他是在路上,还是失了踪?”

“你说他去外地进货,还是你帮他收拾的行李?”安盛平皱了皱眉,“那他是去哪里,做些什么?”

“回大人,咱们吴记卤味有一道招牌樟茶鸭,那鸭子的腌制过程很是复杂,光是香料就要用上二十几种,其中有一味密料是从玉潭镇上一个叫王老六的人那里进的货。这卤鸭子的秘方,我丈夫从不

肯告诉别人,就连我这个当娘子的也不知道。所以每隔大概一个半月,他就会独自去王老六家一趟,亲自把香料背回来。这一来一回,大概要五天时间,有时候他和那王老六喝起酒来,就忘了时间,还要再耽误上几日,故而小女子才不能确定他是出了事,还是去跟那王老六瞎混了。”

“好,既然你说他去找那王老六了,那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其他人能证明?”

“这……”吴杨氏想了想,“他每隔一个半月就去找那王老六的事,我们整条街都知道,但是那天他走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所以除了小女子之外,他有没有在路上遇到什么人,我就不晓得了。”

说完,又转头看看丁虎:“阿虎,你快跟大人说说,当家的是不是去那王老六家了!”

丁虎有些木讷,似乎想了很久,这才点点头:“是,当家的临走前一天刚好给我发了这个月的工钱,我还纳闷,怎么这个月提前了两天?然后我记得,他当时说,最近天气不好,所以要提前去找王老六,走之前先把工钱给我,免得拖后。”

“既然如此,那我再问你,你丈夫身上可有什么特征?”“身上有特征?”吴杨氏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安盛平叹了口气,只能说得更明白些:“他身上是不是有个刺青?”

“嗯,还真有一个,就在他左胳臂上,不过大人,您既然说小女子的丈夫死了,那也该让我认认尸吧?”

“这……”安盛平看了看一旁的徐延朔和宋慈,神色有些为难。这个时候,徐延朔显得更加有经验些,他瞅着堂下跪着的吴杨

氏和丁虎,正色道:“你丈夫死得蹊跷,那尸体乃是证据,岂能随随

便便叫你们观看!”“蹊跷?”

吴杨氏没有说话,反而是一旁的丁虎有些好奇:“大人,我师父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有待查明,本官再问你们,这吴通平时可与他人结怨?生活中或是生意场上,有没有什么仇家?”

徐延朔此时故意显示出官威,也是为了震慑二人。他判案无数,自然看出吴杨氏有些不对头。虽然她佯装不知情地问起了吴通的尸首,可按照正常来说,一般人知道自己家人死于非命,第一反应便是追问死因。

就好像那丁虎,又如之前窦天宝一案中的窦何氏,她知道窦天宝不是被自己毒死后,反应也相当激烈,马上追问窦天宝是因何而死。

可偏偏,这吴杨氏却没有,她这个反应,是不是因为她早已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怎么死的?而她想要去认尸,是不是因为她也早就知道那尸体已经无法辨认?

“仇人?我们老老实实做生意,哪有什么仇人?”

虽然师娘想要岔开这话题,可丁虎却不识趣,直接拍了拍脑门:“谁说没有仇人的,那隔壁酒楼的石长青不就是?”

谁知,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吴杨氏的脸上顿时变色,竟当着大人们的面,在下面偷偷伸了胳臂,狠狠地拧了丁虎的后腰一下。

丁虎“哎哟”一声,像个傻子一样地看着吴杨氏,又是委屈又是无辜道:“师娘你掐我干啥?”

他在吴记做了好几年了,跟着吴通的时间比吴杨氏嫁进来的时

间还要长,再加上他这师娘与他年龄相仿,所以对待她并不像对待吴通时那般尊敬,也不用“您”来称呼。

吴杨氏更气了:“你瞎说什么?”

“我没瞎说!”丁虎也来了脾气,反驳道,“谁不知道石长青跟师父不对付!他老瞎说当年和你青梅竹马,跟你多亲近,为了这个,师父跟他吵过多少次了!那人没脸没皮,保不齐就是他把师父给害死了!”

因为生气,丁虎也不顾吴杨氏的阻拦,大声在公堂之上嚷嚷了起来。这一吼,还真说到了点儿上,一下子就吸引了徐延朔他们的注意力。

“大人,大人休要听他胡说!丁虎脑子不正常,他说话不可信的!”吴杨氏阻挠不成,只能赶紧开脱道。“吴杨氏,你切莫阻挠,妨碍公务,你担当得起吗?”徐延朔喝

止她,继而问那丁虎道,“丁虎,这石长青究竟是何人,与吴通夫妇又有何仇怨,你且一一说来,切不可有所隐瞒!”

“是,大人!”丁虎听话地点点头,也不去理会吴杨氏正朝自己使眼色,如实回答起来,“那石长青是我师娘的表哥,他现在在我们吴记隔壁的悦仙楼里当账房,整条街都知道,他和我师父不对付,两人一见面就吵。”

此话说完,引得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了吴杨氏。

吴杨氏简直百口莫辩,她憋红了一张脸,想了好久,这才趴在地上,朝着堂上的几位大官磕了一个响头。

“冤枉啊大人!小女子确实与石长青是表兄妹,但是我们并无苟且,我十七岁就嫁给了吴通,成亲后也一直恪守妇道,绝没有半点

私情!石长青也是去年才到我家铺子隔壁的悦仙楼来当账房的,之前我们已经好多年不曾见过了!是,我夫君是怀疑我俩,就连那些街坊邻居也总是瞎传,可这也要有凭有据才行吧?”

她越说越气,最后竟然把视线转移到了丁虎的身上,一双眼瞪得老大,眼睛里还带着凶光,仿佛在埋怨他多嘴,害自己惹上了嫌疑。

不过她说的也确实有些道理,抓人要抓赃,抓奸要抓双,他们有没有奸情,当然也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草草地断定。因此,徐延朔做主,先将那吴杨氏收了监,丁虎暂时放了回去,等待进一步的调查。待到回了后堂,这才叫了人去查石长青。结果这一查,居然还真叫他们查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如丁虎所言,石长青与吴杨氏确实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也对彼此都有些好感,不过因为石长青的母亲不喜欢吴杨氏,所以才没有定下亲来。

后来那开卤味店的吴通上门求亲,他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家境不错,所以吴杨氏的父母便答应了下来,让他俩成了亲。

两人感情还算和睦,吴杨氏嫁到吴家的第二年也有了身孕,只可惜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却意外跌了一下,滑了胎。那之后吴通心疼少妻,怕她身体吃不消,两人一直也没有再要孩子。

一直到了去年年中,吴杨氏的表哥石长青突然来了悦仙楼,还当起了算账的先生。

吴杨氏成亲后,似乎便与那石长青断了联系,因此再度相逢都免不得惊喜。那石长青也是个痴情的,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有娶妻,仍是孑然一身。

吴通本来就介意他俩那段过往,再加上石长青嘴上没有把门儿的,在悦仙楼做事,几杯酒下肚,就到处胡说八道,说自己当年与那吴杨氏花前月下、郎情妾意……

开始时,吴通还只是敢怒不敢言,顶多旁敲侧击地提醒他注意一下。结果日子久了,吴通反而被石长青认为是个软柿子,被欺负得越来越厉害。

吴通终于忍不住,和石长青狠狠地打了一架。那一次闹得很厉害,石长青被悦仙楼扣了两个月的工钱,他和吴通也都挂了彩。不过也许是因为他俩一个是干体力活儿的,一个是账房先生,所以相比较而言,石长青伤得要更厉害些。

“两个人本来就有宿怨,这一次石长青又吃了亏,所以心中愤恨,想要报仇也是情理之中的,看来,那吴通还真有可能是死在他手里的!”听完调查结果后,安盛平越发觉得吴通之死,这石长青的嫌疑最大。

徐延朔的看法和他一样,只是更注重细节:“话虽如此,但连打架都是吴通占了上风,而且,吴通一个开卤味铺子的,耍刀的功夫怎么都比石长青要厉害吧!就算他一时失手,真的是被那石长青害死,可是我看了那些肉块,手法极老练。安公子,你注意到没,那些肉块的大小,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你觉得一个算账的能有这本事吗?”

他这么一说,倒把安盛平给问住了,“难道,那分尸的是吴通的老婆?她一个女人家,肯定没少下厨房,再说跟了吴通这些年,那铺子不也是他们一起打理的,搞不好,尸体是她切的。”

这话说完,连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怀疑,吴杨氏看起来弱不禁风

的,虽然是媚了些,可怎么看也不像是敢杀人分尸的主儿。

“应该不是,”不等徐延朔回答,一旁的宋慈替他答道,“那吴记铺子不是专门请了个切卤味的伙计吗?仔细看,丁虎的右手要比左手更健壮些,那是长年累月握刀造成的。而且按照我们的调查,吴通应该是非常疼爱他那小妻子的,又怎么会有伙计不用,却让吴杨氏来做这种粗活?”

因为吴杨氏还在被收监,徐延朔便下令将石长青叫来了衙门问话。和样貌普通的吴通相比,这石长青确实年轻得多,也英俊得多,

当然,这也仅仅是和吴通比较而言。

不过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石长青居然受了伤,左手手臂缠着布条,看他包扎的那个程度,好像伤得还不轻。

他毕竟是读过书的,此时虽然行动有些不便,却仍旧没有失了礼,一上堂就施施然行了个礼。不过他没有功名,行礼过后,仍撩了衣襟,跪在地上。

“石长青,”安盛平蹙眉,盯着他那手臂,“你这手,是怎么伤的?”“回大人,草民的手,是被奸人所害,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啊!”也不知道这石长青是不是提前得了消息,知道那吴通死了,所

以早就有所防备,料到官府会找自己问话。此刻,他居然不急不躁,非但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还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急着要找人告状。

原来,这短短的一个月内,他居然两次遭到暗算。

安盛平觉得他的话有些不可思议,若是达官贵人被人暗杀也情有可原,他一个市井小民,谁会杀他!

“你想清楚了,是不是真的有人要杀你?如果是的话,你且细细讲来,自然会有人为你做主。”

“是,回大人,这绝不是草民信口雌黄,此伤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说着,居然在堂上扯下了自己手臂上的布条,露出那仍旧没

有痊愈的伤口。“这刀伤便是吴通干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原来,那次与吴通发生口角,继而大打出手过后,石长青便长病不起,一直在家里养了半个多月才回到悦仙楼。他实在不想与吴通再遇上,但悦仙楼和吴记卤水铺子只有一墙之隔,就算他刻意回避,也不可能真的全都躲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他复工的第四日,就在巷口撞见了出来办事的吴通。

吴通受伤不算重,只是被抓伤了手臂,这才见了一丁点儿血,相比,石长青却被揍得很惨,在家休养了很久。

这次见面,吴通对石长青冷嘲热讽了一通才离开。而且他走的时候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那场架过后,他更加认定了石长青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石长青很气,但气愤过后,却仍旧没有办法。

吴杨氏已经嫁给了吴通,他们早就没了可能,而且就算他读过书又怎样,他在悦仙楼这样的大酒楼做事又怎样?说到底,他不过是个伙计,哪像吴通,有着自己的店铺和生意,不管挣得多还是少,好歹也要被人尊称一声老板、掌柜的。

因此,石长青也没了和他继续斗下去的心气。只想着以后好好在悦仙楼干,等到自己攒够了银子,积累了经验和人脉,说不定过

上几年,也能自己开个饭馆儿,到时自然也扬眉吐气了。

他这么想着,自然也收了心,不再与吴通周旋。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虽没有害人之心,但吴通却早就对他起了杀意。

大概半个月前,酒楼生意极好,收工的时辰要比往常晚了一些。当时天色已经全黑了,而且外面还稀稀拉拉地下着小雨,石长

青本来想在酒楼一层大堂里打个地铺凑合一宿,但是一想到家中还有老母,又怕彻夜不归母亲会担心。只好硬着头皮,撑了把伞,连夜往家里赶。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雨声,他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可就在他即将转过最后一个巷口时,却突然从路边闪来一个黑影。那人动作极快,再加上雨天,夜黑,石长青根本什么都没看清,胳臂上就实实在在地挨了一刀。

那人下手快狠准,根本不带丝毫的犹豫,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鲜血当时就喷涌而出,要不是他手里还握着一把伞,赶紧用伞头抵着那人的身子,朝着路边的石墙怼过去,说不定他早就没了命!

那人虽然力气大,刀法准,但貌似下盘不稳,被他这么一推,居然直接摔了个仰八叉,半天没起来。

石长青捂着受伤的胳臂,掉头就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叫,大半夜的,他这扯着脖子喊救命的架势,立刻惹得附近邻居都点了灯,纷纷探出头……等到他确认了安全,再带人回去时,雨巷中除了那把染血的油纸伞和一柄明晃晃的杀猪刀,就再也找不到别的了。

看到那刀,石长青脑子猛地炸开了,因为,他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吴通。

吴通开的是卤味铺子,那铺子里除了鸡鸭之外,也卖酱肘子和猪心、猪肝、猪尾巴这些吃食。虽然多数时候,那些肉都是买来的,但谁知道吴通兴致好时,会不会直接买上些活物,带回来自己宰杀?

石长青平时虽然交际广,可恨他恨到要动刀子的,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吴通一人了。

他没有声张,包扎好伤口就回了家。接着一连休了七八天,这才回去悦仙楼上工。

石长青明白,吴通人太狠,他确实惹不起,所以他也不想追究这事,只希望这次吴通解了气,能放过自己。

可谁想到,吴通暗杀一次不成,居然还搞起了第二次。

“初三那天是草民的生辰,那一日,悦仙楼的几位兄弟帮我庆祝,我随手打开了一坛陈年老酒,打算敬大家一杯,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恰在那时,一只猫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舔了洒在地上的酒,居然直接抽搐倒地,不多时便死了!”

“死了?”安盛平问道,“你确定那酒是吴通放的?”

“不确定,当时人太多了,没有人注意是谁把酒放到那里的。不过吴通也晓得那一天是草民的生辰,再加上他离悦仙楼很近,所以要偷偷混进来,把毒酒放进去,也是很容易的。”

石长青虽说得如此笃定,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实在很难叫人信服。

徐延朔立即安排人走访了石长青家附近的那条巷子,并且去问了几个那日他生辰时在场的悦仙楼的伙计,想要看看他说的是否属实。

结果居然句句属实!“他被人砍了的那天确实下着雨,而且天色已经很晚了,有很多

邻居当时已经睡下了,所以印象比较深。”安广负责走访了那一片的居民,有很多人都能证实石长青没有说谎,“我还去找了给他包扎的大夫,都可以证明他的话。”

“是啊,我看了那伤口,确实是刀伤,而且以恢复的情况来看,想必那晚打斗也是十分惨烈。”宋慈苦笑着摇头,同时也觉得有些遗憾,因为那伤已经结痂,时间也太过久远,导致他不能看出更多的细节。

“酒楼那边查了吗?”“查了,”这次说话的,是衙门里一个姓赵的小吏,便是他负责

带人去了悦仙楼查问,“和那石长青说的一样。而且,那些人本想要报官,却被石长青拦住了,于是便有人怀疑是他和吴通的私仇,既然当事人都不肯报官,他们也不想多事。那件事以后,就没人接近石长青了,怕被他连累,送了命。”

安盛平耸耸肩,这石长青确实像个扫把星,要不是那猫,说不定当时跟他喝了酒的几个人,现在全都见阎王了,不过……这是不是变相说明,他被逼急了,要开始反击了?

“狗急都能跳墙,这石长青两次都险些被杀,莫不是他受不了了,所以去找了吴通,来个先下手为强?”

“以他那身手,可能吗?”徐延朔一手抱肩,一手托着下巴,想了想道,“除非,他是买凶杀人,根本不是自己动的手。”

“我还是怀疑他与那吴通的老婆有私情,总觉得,吴通老婆知道吴通死讯不是很伤心的样子。”

“确实,那一日在公堂上,她并没有问过吴通是因为什么死的。就连那伙计也禁不住好奇,脱口而出问了吴通的死因。但她作为妻子却没有问,要么她早就知道吴通是怎么死的,要么就是根本不在意。”

说到这里,徐延朔转头看向宋慈:“宋公子,有没有可能从吴通的尸首推断出他死亡原因和确切的时间?”

宋慈自己也很想知道这些,但仅凭现有的证据,实在是……

“抱歉。”“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查?”安盛平彻底没了头绪,实在不知该

如何是好了,“现在连吴通的尸体都找不全,而唯一有嫌疑的,结果可能反而是受害方!”

他无心的这句抱怨却一下子提醒了宋慈。“你说什么!”“我说,那石长青根本就是受害者啊!”

“没错,就从这里入手!”宋慈抚掌大笑起来,“吴通虽然死了,可石长青还活着。既然他说是吴通要害他,那我们就去查查,到底是不是真的!”

徐延朔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先不去管是谁害死了吴通,咱们将思绪反过来,先去调查吴通是不是真的要害石长青?”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要查吴通是不是有意害石长青,首先要看他有没有不在场的证明。虽然事隔有些久远,但石长青被袭击的那个雨夜,吴通确确实

实没有在家,这一点,吴杨氏和丁虎都能证明。“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洗了衣裳晾在院子里,当晚我在洗澡,

结果天突然下了雨,我就叫当家的去收衣服,结果喊了几声他都不回应。我起身一看才知道,他也没和我说一声就跑出去了。”说到这里,吴杨氏似乎还有些埋怨,“害得我只能自己去院子里收衣服,本来都快晾干了,结果全都湿了!”

丁虎虽然不住在吴通家,但是却比吴杨氏还要更清楚他家老板的行踪,想不到随便一问,就轻轻松松地回答了出来。

“那天我师父去和夏掌柜喝酒了,他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个猪头,不过他不缺肉吃,第二天就赏给了我。虽然有时候店里卖剩下的卤味我也能带走些,但是整个猪头,还是第一次拿,所以记得很清楚。”

他口中那个夏掌柜,就是和吴通有生意往来的一个肉铺老板,说白了,就是个屠户。

虽然是个杀猪的,却有个很文雅的名字,叫夏望山。他和吴通只差了两岁,算是故交。自打吴通开了卤水铺子,就一直在他的肉铺进货,所以两人算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感情相当深厚。

一听到吴通居然有这么一位朋友,宋慈眼睛一亮。

要知道,分割吴通尸体的手艺绝不是任何人都能有的。正如之前宋慈和徐延朔讨论过的那样,能切割成大小一致的尸块的这种事,怕是只有屠夫和厨子才可能办得到。

夏望山就是个屠夫,吴记铺子开了很多年了,既然吴通一直与夏望山合作,那也说明,这夏望山有着多年的经验,已经是个老手了!“不过,他们既然是朋友,又没有什么矛盾,为什么会对老友下

手呢?”关于这一点,安盛平实在搞不懂,他叫人查了夏望山,知道两人合作得一直很愉快,并没有金钱上的纠纷,而且夏望山也不

是好色之人,应该不会是看上了吴杨氏,见色起意杀了自己的朋友。

“没有矛盾,也可能杀人的,”徐延朔经验丰富,“有时候可能是喝醉了酒,有时候也许是意外失手……总之,人为了掩饰自己的过失,有可能会犯下更大的罪行。”

安盛平却还是无法相信,他看看宋慈:“惠父兄,我还是觉得没可能啊,就好比你我,就算哪天我失手误伤了你,也肯定会马上送你去就医的,难道我不但不救你,还要把你剁碎了毁尸灭迹吗?”

虽然明知道他有玩笑的成分,但宋慈却笑不出来,“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别人怎么做?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有没有可能,那晚去伤人的,根本就不是吴通?”

毕竟,吴通平时主要是做卤味的,就算偶尔也会杀只鸡,宰只鹅,但是一来体力不行,二来经验也不太足,所以手法肯定不会太好。

但石长青说雨夜袭击自己的人,手法快准狠,就算吴通有杀人的动机,也不见得有杀人的本事!可夏望山不同。夏望山和吴通是好朋友,也许能替吴通杀人……

“再说石长青生辰那天是初三,吴杨氏证明了一大早,吴通就买了一壶酒回来。吴杨氏以为他是买了自己喝的,就收到了柜子里,结果吴通回来找不到,还叫骂了一通,吓得吴杨氏赶紧将酒找了出来,他这才罢休。”

“后来那酒去了哪里?”

“不知道,吴杨氏说再没见过那酒,兴许是他拿到朋友家喝了。”

“如此说来,那给石长青下药的,还真有可能是夏望山。”

徐延朔沉思了一会儿,道:“既然吴通几次三番想对石长青下黑手,却都没有成功,那怎么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也许是他想通了,悬崖勒马了?”

“不可能!若是想通了,就不会有第二次,他是一次不得手,马上又起了新的杀意。”徐延朔无法认同安盛平给自己的这个回答,他太了解这样的人了,尤其是两次失手后,这人已经完全暴露了,更不可能留着石长青在这世上,“如果不杀了石长青,吴通根本不可能罢休!而且事已至此,已经不仅仅是因为石长青觊觎自己的妻子了!恐怕,还有不甘心的成分,失败的次数越多,也就越加重了杀死石长青的决心。”

安盛平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不禁觉得,这吴通有些死心眼儿,“这么执着,为了个女人,至于吗?”

“你觉得不至于,是因为吴杨氏不是你的妻子。”宋慈虽然也无法感同身受,但是将自己带入其中,多少还是有些明白吴通的心思的,“等有一天你也遇到了无法失去的人再说吧。”

“无法失去的人……”

这话仿佛一根刺,刺进了安盛平的心里。这世上,真的有他放不下的人吗?

释空放不下方玉婷,宋慈放不下姐姐,姐姐却又放不下董疏城……人啊,为什么总是被情所困?

如果感情是这么负累的东西,那他情愿不要。“几天前,那吴通却是自己离开的,按照吴杨氏和丁虎的口供,

他这次去找王老六进货要比平时早了两天。关于这一点,我也找人去问了王老六,他说吴通并没有来过,也没有跟他说过这个月要提前两日。其实……有没有可能,进货只是个幌子,吴通是想寻找机会,伺机再对石长青下手?”徐延朔考虑良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

猜测。

他这想法很大胆,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那夏望山这几日又在干什么?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

是有没有不在场的证明?”“说到这个也是奇怪,”那赵姓小吏答道,“夏望山前几日突然关

了铺子,没有开张,说是得了伤风,可是小的带人去他家查看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任何生病的痕迹。”

“哦,此话怎讲?”“回安公子,一般伤风感冒之人,总要吃些药吧?可那夏望山家

中找不到药渣,也没有熬药的味道,甚至连张擦过鼻子的纸也不见。伤风感冒至少也要几天才能痊愈,他又直接关了张,想来定是十分严重才对!可小的说的那些,在他家全都没有发现,这件事,肯定有蹊跷!”

安盛平点点头,对这小吏颇有好感。“既然没有伤风,又关了铺子,那看来是可疑啊!怎么样,惠父

兄,要不要亲自去夏屠户家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宋慈正有此意。

吴通的尸首目前只发现了一小部分,大部分究竟去了哪里,他们还不得而知,也许走上这一遭,当真会有所发现。

于是,一行人不再耽误,直接备了马车,去了夏望山的家中。夏望山此时虽然还没有被收监,但作为嫌疑人,已经被官差控

制了起来。如今这群大官要来他家中查看,他也只有被押解着,随时等着被问话的份儿。

他是个屠夫,家中自然免不得有些动物残骸,再加上年过三十

却并未娶妻,生活上也邋邋遢遢,因此这院子里有股扑鼻的恶臭,实在是非常脏乱。

“呵,这味道……”安盛平掩着鼻子,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一阵阵往上翻涌,“怎么比那天那堆尸块儿还恶心!这么难闻,你一大活人怎么住得下去啊?”他边说边看着被拴着双手、一身肥膘的夏望山。

夏望山名字虽然风雅,但样貌却与那名字完全不符。他又高又胖,肥头大耳,那张胖脸也油光光的,下巴上长了不少疙瘩,一看就是平时吃得太好,所以才胖成了这副尊容。

他没有回安盛平的问话,狰狞着一张脸,似乎在无声地抗议,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官差到他家里来乱翻,还把他绑了,好像他犯了什么大罪似的?

“公子你看!”阿乐今天也跟了来,帮着宋慈一起搜查夏望山的家,因为他接触过吴通的尸块,所以有发言权,“这些肉的大小……”

宋慈顺着他所指,便看见案几上扔着一把剁肉用的菜刀,旁边还零零星星地,放着几块碎肉。

肉块的大小确实与他们那日整理了大半天的,吴通的尸块极其接近。再仔细观看,就连那整齐的边缘也十分相似。

“这些到底是猪肉还是人肉?”安盛平小声问道。

宋慈信手拿起一块肉放在手中,观察了一会儿后才回道:“猪肉。”“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把人肉混在猪肉里,拿出去卖了?”

此话说完,就连安盛平自己都觉得恶心。“这些肉很新鲜,吴通却死了一段时间了,以现在的天气,那些

肉保存不了多久。”

宋慈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此时此刻,却也觉得这夏望山与那吴通之死,必然存在着联系。

“还等什么,给我搜!”

随着安盛平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官差们立刻进到院子里。他们有的带着铲子,有的扛着锄头。仿佛要掘地三尺,将那吴通的尸首找出来一般。

而徐延朔也没有闲着,他刚刚已经先行一步进了屋,并且在夏望山床头的柜子里发现了一个褐色的包裹。

包裹有股香料的味道,打开来,里面是几件男人的布衣和一包散碎的银两。

银子不多,二两左右,当时去找王老六问话的时候,徐延朔特意问了一下吴通每次去进货时,大概要花上多少银钱。如果王老六没有说谎,那这些钱,便刚好是他购买香料时需要交付的钱款。

至于那几件衣裳……夏望山人高马大的,这衣服他连胳臂都进不去,就更别说穿上了!

相反,吴通的身形,却似乎差不多。

“夏望山,这东西你怎么解释?”徐延朔大步从屋里跨出来,将包裹往地上一扔,里面的衣服顿时散落出来,“吴通去王老六家进货,怎么进到你房里了?”

夏望山明明死到临头,却居然面不改色,撇了撇嘴:“这又不是我偷的抢的,是老吴自己放我家的,你们要问,就去问他啊!”

这吴通已死的事,他明明早就知晓了,现在却这么说,摆明了是觉得死无对证。

“呵,有趣,他自己放你这里的?”安盛平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笑

容,令人不寒而栗,“你和他什么关系?他来你这里,却还要和老婆说谎不成!”

“他来找我,当然不需要说谎,只是他老婆和姓石的不干净,他假借着去进货为由,想要抓他俩一个现行!”

夏望山说着,长叹了一口气,这才从头解释起来—

原来,吴通一直介意与自己的妻子是老夫少妻,样貌也不是很般配,所以对于那小妻子一直宝贝得很。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平日里什么粗活累活都不敢让她做,只把她当菩萨一样供着。

可谁知道,他都如此宠爱她了,那吴杨氏却不领情,仍旧与她表哥勾搭到了一处。

“悦仙楼与吴通的铺子仅有一墙之隔,后院更是只隔了一道篱笆墙而已,老吴说他不止一次看到吴杨氏和石长青在后院说话,两人本来就有过一段往事,现在重逢,更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连这些都跟你说了?”安盛平冷哼一声,“你俩倒是好交情,是不是好到,连替他杀人的事儿,你也能干得出来?”

他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夏望山,却不承想,夏望山居然连想都没想就认了。

“对,我是去砍了那姓石的一刀,可我没想杀他!就是让他知道知道,别干偷人家老婆的烂事儿!”

安盛平被他的大义凛然弄了个哑口无言,竟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了。

“你承认那天是你砍了石长青?”一旁的宋慈却顺着夏望山的话头,继续问了下去,“这件事,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吴通指使?”

“没什么指使不指使的,我俩认识多少年了,那天他找我来喝酒,喝多了就开始哭,说那婆娘跟她表哥不干净。我听了也气!后来我确实是酒上了头,做事没怎么考虑,就提着刀去了。但是我没想捅死他,我若真想杀人,他哪还能跑得了!”

“哼!”徐延朔却冷哼一声,“不想杀人?那你这出手可够狠的,听说差点见了骨,你要是再用几分力,岂不是将石长青的手臂都剁下来了?”

夏望山被这么一质问,果然心里开始发虚,他眼神闪烁,不敢直面回答徐延朔的问话,“我、我喝多了,力度没控制好!”

“不管怎么说,你当街砍人就是不对!”徐延朔说着,朝两边招呼一声,“来人啊!把这人给我看紧了,一会儿带回衙门去!”

“是!”

讯问的另一边,指挥着官差挖地寻找尸首的姓赵的小吏也有了新的发现。

“徐大人、安公子、宋公子!”他朝着徐延朔他们奋力地挥手,然后撩起前襟,一条腿屈膝,半蹲半跪在了地上,“你们看那地上!”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因为他们几人都是有过判案经验的人,因此一眼就看出了可疑。

这夏望山家中本是凌乱不堪,院子里也是杂草丛生,但与这繁乱的景象格格不入的是,院子中放着三个硕大的花盆。只是这花盆里虽然填满了土,却连一株花草都没有。

这些泥土看起来很新,像是最近才翻动过,而且土质湿润,一看就不是陈年旧物。

“呵,徐大人、惠父兄,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安盛平弯着腰,

看着那花盆里的填土道,“一个杀猪的,居然还学人养起花花草草了!不过,这花盆里到底种的什么,我怎么没看出来啊?”

直到此时,夏望山才真的慌了神,只不过,他脸上的表情不是担忧,更像是惊讶。他瞅着那几个花盆,往前快走了几步,却忘了自己此时正被人绑着双手,因此才走出去,就被拉着他的官差一把揪了回来。

“我根本不知道那几个花盆是哪儿来的,以前从没见过!”

他一脸的迷惑不解,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不过很显然,他似乎打算来个死不承认。

阿乐有些不屑地朝他哼了一声:“你说你没见过,难道这花盆是自己长脚跑你家来的啊?”

“我真不知道!”“可是这土明明就很松,似乎不久前才被人翻动过,而且,就算

是有人放到你院子里的,谁会闲的没事放几个破花盆,里面连棵草都没有,不觉得奇怪吗?”

“来人啊,”徐延朔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下令道,“把这花盆里的土给我翻开,本官倒要看看这土里种了什么!”

他话音一落,最先发现花盆有蹊跷的官差便马上上前一步,直接将手中的铲子锄进土里,用力将那松松散散的泥土翻了起来。

随着铲子抬起,几块泥土被刨了出来,随着那些土块,一些粉灰色的块状物也被翻了出来。

那些块状物掉落在地上,居然很有弹性地跳动了几下……

其中一块刚好滚到了宋慈的脚边,他弯下腰,将那东西用手拾了起来。

一股难闻的却又熟悉的恶臭。只闻了一下,用手指轻轻地一碰,宋慈就知道了答案。

这里装着的就是吴通剩下的尸骸。

若是平时肢解的牲畜,又怎么会费尽心力地将肉块藏到花盆之中来掩人耳目?

这夏望山显然有问题,只不过,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却又装得太过逼真了。

“怎么样,是不是?”安盛平焦急地问道。宋慈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来人啊!把这杀人的恶徒给我带回衙门去!”安盛平指着夏望山大喊了一声,“你杀人分尸,真是胆大包天!”

“冤枉!”夏望山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奋力挣扎,扯着脖子道,“我冤枉啊!我没杀老吴!你们血口喷人!”

他悲愤交加的模样,令宋慈想起了当日初进长乐乡时,在李小莲家遇到的那位黄三川。想不到,这原本毫无相似之处的两人,此刻却有着惊人的相似。

一瞬间,宋慈居然恍惚觉得,夏望山也许不是装的,他可能真的不知晓那些花盆和肉块是从何而来。

徐延朔与他的想法也是不谋而合,若说夏望山是装的,那他这演技也似乎太过精湛了……

而且,徐延朔也想不通为什么夏望山承认了吴通会假借提前进货为名,来到自己家,然后再偷偷回家去观察自家老婆是不是与石长青有苟且。

既然夏望山都能把这肉块小心翼翼地藏在花盆里了,为什么不

藏好吴通衣物的包裹呢?如果是想要钱,那为何包裹里的银两却没有被他花掉?

还有那人头,那夹杂着一根手指的,用纸包好的肉块……若是说他百密一疏,但疏忽的地方好像多了一些吧?

带着这些疑问,他们直接提审了三位有嫌疑的当事人。吴通的老婆吴杨氏,吴杨氏的表哥石长青,还有吴通的好友—屠户夏望山。

公堂之上,三个人第一次当面对质。

而这次的对质,却又问题重重,令他们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首先,夏望山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替吴通去砍了石长青一刀,但却死活不认第二次的毒杀。

“那天我和老吴都喝多了,确实是脑子一热,才想去教训教训那臭小子!我们就是吓唬他,没想杀人,砍他一刀就是要让他明白老吴不好惹,让他别没事惦记着别人的老婆!后来他也确实收敛了些,既然如此,干吗还要再下毒弄死他?杀人可是要偿命的,我们还没傻到这个份儿上!”

“你、你胡说!”石长青憋了半天,直憋得脸都红了,才喊出这么一句来,“如果不是你俩,那是谁要下毒害我?我行得端坐得正,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儿,除了你们,我一个仇家都没有!”

“哼,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行得端个屁,勾搭人家老婆不犯法?你敢睡怎么不敢认?”

“天地良心啊老夏!”吴杨氏在牢里关了好几天,脸上早就没了那股子妩媚劲儿,蓬头垢面的,看起来十分可怜,但却在听到夏望山的话之后,扯着嗓子号啕痛哭起来,“我和表哥什么都没有,你们

一个个的,都往我头上扣屎盆子!是不是非要我死了,你们才相信我是清白的!”

夏望山与吴杨氏倒也算是熟稔,可此时此刻,吴通既然已经死了,他们又撕破了脸,也就索性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你清白?呵,你要是清白,那这世上就没有偷汉子的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卤水西施’的名号怎么来的吗?

“你、你血口喷人!”“大人明察啊,这吴杨氏不守妇道,整天在外面招蜂引蝶,街里

街坊谁不知道,她天天趁着卖卤味的时候跟男人发浪!”

眼见夏望山越说越毫无遮拦,吴杨氏也越哭越凶,公堂之上,俨然乱作了一团,吵吵嚷嚷的,就好像是菜市场一般。

安盛平皱紧了眉头,这场面,简直比那日审问窦天宝一家时还要混乱无章。好歹,那窦家的人也是有头有脸,读过书,多少懂些规矩的。可这夏望山却是货真价实的市井小民,吴杨氏虽然不如窦天宝妾室脸皮厚,可这哭哭啼啼的架势,着实吵得他头疼!

“夏望山,你闭嘴,当家的对我好得很,他才不会不信任我!”“你不信?呵,若不是你和石长青有鬼,他也不会假装提前去找

王老六进货,偷偷把包袱放在我家,潜回去捉奸!肯定是他发现了你俩有奸情,你们合谋害死了他,然后还嫁祸给我!”开始时,夏望山只是为了给自己开脱而随口胡诌,结果越是说下去,他越坚信自己的推测是对的,因此声音也越来越大,底气更是越来越足,“几位大人,肯定是他俩干的!那吴杨氏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工,曾经也去过我家几次,所以那几个花盆,肯定是她和石长青搬进去的!”

“我没有,你血口喷人!”

“够了够了!”堂上的唐松几乎敲断了惊堂木,顾不得形象地大声嚷着,“吴杨氏,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和石长青绝无苟且,那本官问你,吴通说他要去进货,离开后的第二天,你夜里在做什么,可有人证明?”

“这……”

此话一出,吴杨氏顿时傻了眼,她原本怒视着夏望山,却在听到县官这个问题后,怔怔地跪在原地,竟连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就连一旁的石长青也沉默了,他虽然低着头,但脸上一阵阵泛起了红,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唐松好不容易有了表现的机会,冷笑一声,道:“你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本官早就得了消息,那一晚,你俩一起出了城,可有此事?”

“这、我……”石长青反应还是快一些,赶紧匍匐在地,边叩头边回道,“大人,那晚草民确实有事出了城,可是当晚就回来了,不信您可以去查,我大概是后半夜回的家,当时还遇到了打更的王伯!对,王伯能为草民作证,当时大概是子时,我记得王伯刚刚敲过更,我俩还聊了几句……”

“闭嘴!你几时回来,去哪里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你出城后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见了谁?”

唐松问这些话时,眼神有意无意地,瞟过吴杨氏苍白的面庞。石长青终于语塞了。

那一晚,他确确实实出城见了吴杨氏,可是事到如今,要他如何作答……

“还有吴杨氏,”唐松却不肯给他俩喘息的机会,“石长青是个男

人,他夜里出城也就算了。可你一个妇道人家,大半夜的,走了那么远的路,真的就只有你一人吗?”

最后那句话问出时,唐松的语调微微上挑,带着种暧昧不明又有些玩味的意思。

吴杨氏猛地叩了个头,然后抬起脸,目光如炬地直视着唐松,“回大人,那晚民妇确实是去见了我表哥!他当时说有事,约了我在城外的土地庙见面,可是民妇等了他大概一个时辰,他却没有出现,所以我只好回去了!”

听她说完,石长青先是一愣,而后竟然有些恼火起来。“大人,那晚草民也出了城,可是却没有见到吴杨氏,而且是吴

杨氏给我留了字条,叫我去城外的十里亭见面,并不是她说的什么土地庙。还望大人明察啊!”

这等说辞,完全令众人始料未及。

原本,他们查出这二人先后出了城,又于半夜分别回了城,还以为二人是约在城外私会。可没承想,却又来了个抵死不认,而且看那样子,好像也不是装的。

“奇怪,你说吴杨氏约了你,可吴杨氏却说是你约了她……”安盛平撇撇嘴角,笑得意味深长,“你俩这番说辞,可有人证?若是传了字条,那字条可有留存?”

吴杨氏和石长青忍不住对视一眼,然后几乎是同时低下了头。

“回大人,那字条上写着,看后即焚,于是草民便把那字条烧了。”“确实是表哥往我家栅栏下塞的字条,但却不曾留底,民妇看完

以后,就把字条扔到灶台里,随着烧了。”

安盛平摇了摇头:“无凭无证,现在可不好说了……”

“什么不好说!”

却在此时,那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夏望山冷哼一声,道:“大人,这两人分明就是奸夫淫妇!他们肯定是私会之时,被老吴撞破,于是杀人灭口!我听说,吴通的脑袋就是在城外被发现的,搞不好那时候这两人已经杀了他,趁夜跑去外面抛尸了!”

“夏望山,你再胡说八道,我和你拼了!”吴杨氏急红了眼,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挖出他的肉,将他碎尸万段一般。

“呵,就凭你?你也就是有那个狐媚的本事迷住老吴,再花言巧语地哄骗他,趁机杀了他!”

“我没有!”

“得了吧,你说你和那男人没私情,那怎么还非要半夜里出去见面!老吴早就怀疑你了,他可是把你看得透透的,就知道你是个不守妇道的贱人!你和石长青肯定早就商量好了,要把吴通给杀了,然后霸占他的产业!没错的,一定就是你俩!”

石长青也急了,他明明是受害者,吴通两次都想要了自己的命,却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有得逞,怎么现在反倒成了他和表妹有私情,合谋害死人家亲夫了?

“你险些砍死我,现在还反过来冤枉我!你、你……”他毕竟是个读书人,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被逼迫得急了,干脆站起来,冲过去,挥舞着拳头朝夏望山头上打了过去,“我打死你!”

“还有完没完!给本官安静!安静!”唐松怒道。

却在这时,吴杨氏竟然一句话没说,突地站起了身。

她脸色苍白,满是泪痕,一脸的悲愤和绝望,哭红的眼睛怒视着正和石长青扭打到一处的夏望山。乍看之下,她似乎是要冲过

去加入这场厮打,可顷刻间,她却提起裙摆,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不好!”

宋慈低吼一声,而随着他的声音,站在安盛平身边的安广犹如飞箭一般,冲了出去。

这吴杨氏居然想不开,想要在公堂上寻死。

她速度极快,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不带丝毫的犹豫,显然是被逼急了,什么也不想了。

安广乃是习武之人,轻功更是了得,饶是吴杨氏再快,也不会快过他去。

所以,当她闭着眼往柱子撞过去时,却只撞到了安广身上。随着她倒地,正厮打在一处的石长青和夏望山也终于停了手。

“表妹!”石长青心里俨然是有吴杨氏的,他之前一直不敢和她说话,甚至不敢有眼神接触,因为虽然他自知没有杀吴通,可心里却对她有愧。

若不是那日接了那字条,又知道吴通出了城,他根本不敢去见她。可见了她又能如何?他其实已经默默做了打算,这个月月底,

就请辞不干了。

当年,他为了母亲抛弃了她,现如今,要再次疏远她。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若不是他喝了酒,嘴太碎,将自己与她当年的往事说了出去,又怎么会惹来这些闲言碎语,怎么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是真的喜欢她,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两人已经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了。

夏望山显然也没想到吴杨氏真的会撞柱子,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由犯起了嘀咕……

难道说,他和吴通都误会了?

石长青和吴杨氏,也许真的是清白的?“为什么!为什么啊!”

大堂之上,是吴杨氏撕心裂肺的哭号。而堂上的其他人却沉默了。

由于是公审,所以堂下也站了一些好事的居民围观。那些人当中,有很多都是认识这几个当事人的。所以此刻免不得指指点点,众说纷纭。

但有一个人吸引了宋慈的注意。

那人虽然站在人群里,但个子要比一般人高些,所以即便是在堂上,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却又不知为何,此刻他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冷笑。

那笑容极淡,而且稍纵即逝,就连眼神中,也带着丝阴冷,深棕色的眸子好似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但转瞬,又恢复了往日天真懵懂的无知。

宋慈觉得心中一沉,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敲了一下头,一些从前看不清的东西,却一下豁然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