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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

沈跃一看到龙华闽的脸色就知道事情糟糕了。

“浑蛋小子，气死我了！”龙华闽愤怒的声音仿佛是从胸腔发出来似的，一屁股坐进了沙发里，摸出烟来一点上就猛吸了好几口。

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这就是墨菲定律。墨菲定律并不是小概率事件，而是人类自身缺陷造成的必然，而人类的这种自身缺陷说到底就是错误的累积。在沈跃看来，人类并不是上帝，所以犯错误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也就是说，墨菲定律这个梦魇人类根本就无法克服。既然如此，当墨菲定律成为事实之后就应该坦然面对，而不是气急败坏。

沈跃坐到了龙华闽的面前，神色淡然地看着他，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龙华闽怒道：“我们找到了购买吴霞电脑的那个人，那个人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二道贩子，他很快就把手上的电脑卖出去了。根据彭庄的画像，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从二道贩子手上买去金虹那台电脑的人，结果你猜怎么的？他居然把那台电脑给彻底毁了！”

沈跃感到很是诧异，问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龙华闽道：“他说，他发现电脑里面存放的资料太可怕了，心想这电脑一定是被偷来卖的，他害怕被杀人灭口，所以就……太混账了！对了小沈，你以前的分析确实没错，据那个人讲，电脑里面保存的就是活体实验的相关资料。那个人说，里面好多婴儿的照片，很多都是开膛破肚的。”

沈跃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喃喃地道：“她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

龙华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不是早就分析过吗？转瞬之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本性其实很善良，实在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龙华闽站了起来，去拍了拍沈跃的肩膀，道：“只要是罪恶，最终总是要暴露出来的。小沈，虽然电脑已经被彻底毁掉了，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找到新的证据的。”

沈跃的身体一激灵，忽然道：“不对，这个人在撒谎，他不可能彻底毁掉那台电脑！”

龙华闽被沈跃的话刺激得一下子站立了起来，大声问道：“什么？！”

沈跃更加激动起来：“我要见这个人，马上！”

当卓一航被警察带到康德28号的时候，沈跃的情绪早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已经向龙华闽解释了自己的分析，龙华闽顿时恍然大悟。不过现在还需要沈跃去证实那个分析的结论。

坐在那里的卓一航有着一种明显的不安，他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手指骨节发白，上身和双腿都处于紧张的僵直状态。

沈跃坐到了他面前，手上拿着眼前这个人的资料，随意般地念道：“卓一航，现年二十四岁，大学毕业一年，某公司一般文员，月薪三千五，父母是某市普通公职人员……嗯，看来你目前的经济确实比较困难，想必买那台二手电脑本来是准备自用……卓一航，我首先要对你说的是，警察请你来的目的只是想把有些事情搞清楚，所以你根本就用不着紧张。”

卓一航果然放松了许多，说道：“我就是买了一台二手电脑，想不到这样的事情也被你们给抓了来。”

沈跃微微一笑，说道：“买二手电脑当然不犯法，不过，如果你买的是赃物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卓一航急忙申明道：“我不知道那是赃物啊。”

沈跃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也许你买的时候并不知道，但是当你打开那台电脑后就马上想到了。是吧？可是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卓一航申辩道：“我发现电脑里面有那样的东西，心里很害怕。”

沈跃盯着他：“为什么不报警？不将电脑交给警方去处理？”

卓一航申辩道：“我担心在警察面前说不清楚电脑的来源，我真的很害怕。我花了近一个月的工资买了那台电脑，想不到里面有那样的一些东西，当时我就想，干脆将电脑销毁了，到时候别人问起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沈跃忽然就笑了，说道：“你的话有一半是真实的，但另一半在撒谎。我会读你脸上的微表情，所以你骗不了我。不过，即使是我不懂得微表情，你也一样骗不了我。卓一航，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卓一航的神情有些慌乱了起来，嘴里却依然坚持着说道：“我没撒谎……”

沈跃没有理会他的坚持，微笑着继续说道：“我相信你说的害怕，因为人类在遇到麻烦的时候会产生恐惧的心理，这是本能。但人类的本能中还有一样更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好奇与侥幸。有一件事情你说了真话，那就是舍不得已经花出去的那近一个月的工资，而恰恰是你的这句话暴露了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卓一航的眼神中闪过一瞬的慌乱，即刻就听到沈跃继续说道：“你确实很害怕，害怕笔记本电脑的失主找上门来，怕自己因此被杀人灭口。你不敢报警，害怕在警察面前说不清楚。但是你不甘心花出的那笔钱就那样没有了，而且那台电脑里面所保存的东西实在是骇人听闻，既然你已经大致看过了一遍电脑里面的东西，也就绝不会就那样轻易抛弃掉，你会毁掉那台电脑，但侥幸与好奇会使得你将其中的内容保存下来，这才符合你的心理逻辑，因为这是我们大多数人共有的本能反应。”

卓一航不说话，不过他的脸色早已变得慌乱与恐惧。沈跃站了起来，俯身下去看着他：“告诉我，你复制的内容被你藏在什么地方了？”

这一刻，卓一航再也承受不了沈跃的俯视和语言所造成的巨大威压，终于说出了实话：“我保存在了移动硬盘里面……”

移动硬盘里面的内容让省公安厅的上层十分震惊，没有人会想到甘文峰杀妻案的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一起耸人听闻的滔天大案。沈跃虽然也有极强的好奇心，但只看了一部分内容就没有再继续看下去了——并不仅仅是因为里面的内容和图片惨不忍睹，而是这种反人类的行为让他的精神差点难以承受。

省公安厅请来了一位相关学科的专家，秘密对硬盘里面的内容进行核实、评判。这位专家在研究完了里面的内容后也是震惊不已，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来。

根据移动硬盘里面保存下来的资料，这位专家认为，金虹确实是在秘密从事人体器官移植实验，其中包括人体外器官培植、排异反应观察、相关药物的临床实验，等等。而且从卓一航所复制下来的资料上看，金虹似乎根本就没有经过动物实验阶段，而是直接用婴儿做活体实验。其中的数据显示，婴儿编号为1~9，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金虹已经使用九个婴儿做了类似的实验。九个婴儿，九个活生生的幼小生命……

龙华闽听完了专家的结论后有些不大明白，问道：“据我所知，试管婴儿并不是用试管将婴儿培养出来，而是将受精卵植入女性的子宫里面，然后经历正常人一样的怀孕和生产过程。那么，这些婴儿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专家回答道：“龙警官说得没错，这些婴儿不应该是从医院里面获得的，没有哪个母亲会残忍到将自己的孩子拿去做实验，所以最可能的情况就是代孕。”

龙华闽顿时明白了，点头道：“嗯，这应该是最大的可能。这也解释了金虹与孙詹合作做药品生意获得的资金去向的问题。”说到这里，他忽然发现沈跃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问道：“沈博士，你怎么看？”

沈跃愕然地抬起头来：“你们在说什么？”

龙华闽这才知道这个家伙根本就是心不在焉，哭笑不得地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沈跃郁郁地道：“我在想，金虹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

龙华闽道：“心理变态嘛，这还有什么值得疑惑的？”

沈跃朝他摆了摆手，道：“任何人的心理变化都会存在着一个过程的，金虹也应该是如此……好吧，我们暂时不用去理会这件事情了。刚才你们在说什么？人工代孕？嗯，我赞同你的那个分析。对了，金虹的那辆车找到没有？她平常开车行驶的路线有什么规律吗？”

龙华闽回答道：“车倒是找到了……”他忽然间意识到沈跃已经通过观察他的微表情知道了答案，不然的话他不会紧接着问这第二个问题，“要查到她平时的行驶路线有些困难。省城这么大，要查出一辆车的规律性轨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跃道：“你们可以从她工作的医院或者住处开始查起，说不定会有所发现的。”

龙华闽摇头道：“尝试过了。省妇产科医院那一带是城市的中心地带，车流量特别大，监控录像不可能保存太久，我们只是在录像里面找到她的两次用车记录，一次是从医院去某个酒店，另一次是从医院去市中心的商场。去酒店的那一次我们调查过了，她是和某医院的副院长一起就餐，孙詹也在，谈的是药品销售方面的问题。”

沈跃皱眉道：“现在我们所面临的问题是，要如何才能够找到金虹的那个实验室。”

龙华闽点头道：“是啊，我们必须要找到那个地方！”

当初沈跃选择这个小区的时候主要是看上了这个地方的环境，与大多数城市开发小区不大一样的是，这个地方的园林设计风格比较淡雅。晚餐后沈跃陪着康如心到小区里面散步，康如心拉着他的手一直放在她的腹部，她早已有了胎动，孩子仿佛感受到了沈跃那只手的温暖，一次次透过母亲下腹的皮肤向父亲传递着兴奋的情绪。

这种久违的幸福差点融化了沈跃的内心。他不忍破坏掉这种美好的感觉，强忍着将眼前的案子抛到脑后……不需要去问如心，这个问题我应该知道答案。或者，我可以通过别的方式。

康如心却对沈跃此时的内心全然不知，她知道沈跃很累，更知道沈跃特别需要这片刻的温馨。

侯小君来了，母亲打电话来告诉沈跃。康如心听到了电话里面的声音，柔声对沈跃说道，我们回去吧。

面对康如心的时候侯小君有些尴尬：“如心姐，有点事情我必须单独和沈博士说。”

康如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连我也不能听？”

侯小君点头道：“如心姐，等你生完孩子后沈博士一定会告诉你一切的，但是现在不可以。”

康如心更加好奇，满眼期冀地去看沈跃。沈跃顿时明白侯小君来这里的原因了，柔声道：“小君说得对，这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好。放心吧，今后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的。”

“通过警方，我找到了社会上的几个代孕妇女……”书房里面，侯小君告诉沈跃。

这正是沈跃接下来准备去做的事情，想不到侯小君提前去做了，这也充分说明了她的进步。沈跃很是欣赏地看着她，问道：“你从中得到了什么样的启示？”

侯小君回答道：“代孕是一种私下交易，代孕者基本上都是为了钱，虽然这样的交易并不合法，但其中有着合理性。”

沈跃点头道：“是的，有的夫妻结婚多年不能生育孩子，有的是男方精子的问题，有的是女方输卵管堵塞，也有的是因为子宫病变使得受精卵不能着床，像最后这样的情况就只能请人代孕。而且这样的情况虽然不合法但是合理，所以代孕慢慢形成了一个市场也就不足为怪了，不过我们应该去了解的是代孕者的心理……”

侯小君也点头道：“是的，这正是我去找她们的主要目的。虽然我调查的对象有限，但发现她们的心理基本上是一致的，那就是她们只是把代孕当成是一种工作、一种赚钱的手段。当然，其中也有在生下孩子后感到不舍的，毕竟她们都经过了十月怀胎，也算是孩子的母亲。”

沈跃看着她：“小君，你的这个调查非常重要。虽然我们可以想象得到那些代孕妇女的心理可能是什么样的，但她们真实的感受是我们必须要去调查的环节。嗯，她们将代孕当成一种工作、一种赚钱的方式……这非常重要，从中至少可以说明一点：如果金虹请人代孕的话，那样的方式是可行的，只不过金虹向那些代孕者隐瞒了她的目的。”

侯小君若有所思，道：“金虹在给他人做试管婴儿的时候保留了多余的卵子和精子，在进行人工授精之后花钱请人代孕，而那些代孕者并不知道她的目的。金虹毕竟是专业从事试管婴儿研究的医生，她必定在代孕者面前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九个婴儿，也就应该先后有九个代孕者。这说明了什么？”

沈跃忽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一般来讲，医院在给不育夫妇做试管婴儿的时候都会多取几个卵子作为备用，以防失败，这就给了金虹合理得到卵子的机会，也许这正是她多年来没有暴露的原因之一。此外，她先后请过至少九位妇女代孕……为什么是至少九个呢？因为其中必定有失败的概率。而金虹为了安全起见，更是必须要在代孕者面前隐瞒自己的身份，所以她不可能让那些代孕者在自己工作的医院里面待产及生产。嗯，住在别的医院也不大可能，因为她必须要尽量保证每一个代孕婴儿生长发育健康。所以，金虹必定有一处非常隐秘的场所，这个场所不但可以保证代孕者正常的待产以及安全的生产，而且还可以为她后面的实验提供条件。”

侯小君接过话去说道：“那样的地方必须满足最起码的生活条件，房子应该不小，而且还不能引人注目。”

沈跃沉思着说道：“如果我是她的话，就应该去找一处租户比较多的小区，这样才不至于引人注意。此外，最好是有地下室的，地下室作为实验室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地下室比较隐秘，不至于被代孕者发现。”

侯小君问道：“会不会金虹住的那个出租屋就有地下室？”

沈跃想了想，摇头道：“我没有发现孙詹有撒谎的迹象……不过我们必须要排除这样的可能，而且……现在我们就去见孙詹，我们必须要排除各种可能。”

孙詹没想到沈跃会再次找上门来，一见面就急忙说道：“金虹姐的死真的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她是在日本的时候出的事情，那时候我可是在国内呢。”

沈跃看着她：“我们是因为另外的事情来找你，希望你能够告诉我们实话。”

孙詹愕然地道：“另外的事情？我和金虹姐一起做生意不犯法吧？”

沈跃笑了笑，淡淡地道：“是否犯法的问题到时候司法机关会给你一个结论，现在你好好回答我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就是。”

孙詹急忙道：“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说实话。”

沈跃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微微笑着说道：“很好。第一个问题：你租给金虹的那套房子有地下室吗？”

孙詹吃惊地道：“地下室？怎么可能？”

沈跃提醒她道：“那套房子是一楼，我注意到了，从地基到一楼之间有大约两米的隔层，也许当初开发商那样设计是为了防潮，但只要从屋子里开个口的话说不定下面就可以作为地下室的。”

孙詹大声道：“绝不可能！我自己的房子还不清楚？没有人会那样去做的，说不定那下面全是耗子，很吓人的。”

沈跃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第二个问题：你曾经告诉过我说你有不止一套房子在出租，那么，在你的那些房子中还有租给金虹的吗？”

孙詹不住摇头，道：“没有。你们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查，她就住了那一套。”

她没有撒谎。沈跃又问道：“第三个问题：你和金虹之间的合作还有其他方面的吗？”

孙詹疑惑地问道：“什么意思？”

沈跃道：“我换一种问法：你能够确定金虹从你手上得到的好处就只有那近一百万吗？”

孙詹点头道：“就那么多。我不能把我其他渠道赚到的钱也拿去和她分吧？”

沈跃微微一笑：“看来做你们这一行还真赚钱……不过我觉得有些奇怪，金虹的社交圈子好像很狭窄，她出面去找那些医院的负责人，他们为什么轻易地就答应帮忙？”

很显然，这是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孙詹的脸一下子就染上了红晕，虽然她没有马上回答刚才的那个问题，但让人不得不因此生出许多联想。旁边的侯小君正准备问话，却被沈跃用手势制止住了，即刻就听到沈跃说道：“你可以不回答我刚才的那个问题。现在，我问你下一个问题：你心里是不是有些恨金虹，或者是对她不满？”

孙詹的身体一激灵，急忙道：“不，我怎么可能恨她呢？”

她在撒谎。侯小君也看到了她脸上微表情的变化，顿时明白了沈跃刚才阻止自己提问的原因。很显然，金虹和那些医院的负责人之间肯定是有着某些暗中交易的，从刚才孙詹的反应来看，那样的交易除了金钱之外还应该包括孙詹的美色。也就是说，金虹只是在孙詹和那些医院负责人之间起到了一个桥梁的作用。

为了避免被调查者的尴尬和抵触，马上改变提问的方式，也同样可以获得想要知道的答案，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技巧。这一刻，侯小君感到受益匪浅，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了最近几天沈跃不再让她提问的原因——无论是在提问的重点还是技巧的把握上，她确实还差得太远。

而让侯小君有些没有想到的是，沈跃却在继续询问前面的那个问题：“小孙，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金虹的个人生活其实还算是比较传统和保守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