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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疑点
在回程的飞机上,沈跃几乎都处于睡眠状态,康如心并没有去打搅他,一直到下飞机后才问他:“这次去美国是不是很累?”
沈跃摇头,道:“我是在强迫自己休息,陈迪的案子肯定会耗费我太多的精力。其实,在飞机上我很多时候都没有睡着,我在反复思考这个案子的细节问题。”
原来是这样。康如心问道:“那么,你发现了什么问题没有?”
沈跃苦笑着说道:“我又不是神仙,毕竟接触到的资料太少,更重要的是我还没有见到陈迪本人。”
康如心很是奇怪,问道:“那你在思考什么呢?”
沈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我在分析‘如果’。”
康如心不明白他的意思,用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沈跃补充说道:“就是像警察那样提出各种假设。虽然那样的思考用处不大,但是我又阻止不了自己那样去思考。”
康如心顿时理解了他内心的痛苦与压力,挽着他的胳膊说:“那就暂时别想了,我们回去后再说吧。”
沈跃点头,叹息着说道:“乐乐肯定在我们家里……一会儿你先回去吧,我已经与龙警官约好了,我直接去他办公室。”
果然,康如心一进家门就看到了乐乐和曾英杰。乐乐见康如心的后面没有沈跃,着急地问:“表哥呢?”
康如心回答道:“他直接去龙叔叔的办公室了。”
曾英杰顿时明白了,对乐乐说道:“我们回去吧,我们不能给表哥太大的压力。”
乐乐却依然在焦急着:“可是……”
曾英杰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低声责怪道:“表哥一下飞机就直接去了刑警总队,你还要他怎么做?”
有时候龙华闽在沈跃面前会觉得有些不自在,甚至……虽然龙华闽非常不愿意承认,但他不得不在心里苦笑,因为这就是事实——他有点怕沈跃。当然,这仅仅是在他想要抽烟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气恼地对自己说道:我为什么要害怕那个家伙?!
此时就是这样。当沈跃进入办公室,皱着眉头看着还没有完全散去的那些烟雾的时候,龙华闽竟然马上就向他解释道:“现在抽得少多了。”
沈跃倒是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就说道:“我是从机场直接赶过来的。我们谈谈这个案子吧。”
龙华闽的手不知不觉地就伸向了办公桌上的那盒香烟,忽然就缩了回去,尴尬地朝沈跃笑了笑,说道:“实话对你讲吧,我也亲自去了现场一趟,还和犯罪嫌疑人见了面,确实没有发现任何的疑点。”
沈跃瘫坐在沙发上将身体彻底放松,说道:“龙警官,不是我不相信你们……陈迪和我是亲戚,从我的角度上讲,我不希望这起案件有丝毫的问题,否则的话我实在是无法面对我的母亲,还有……所以龙警官,请你一定要理解。”
从沈跃的坐姿上龙华闽感觉到了他的疲惫,也许不仅仅是身体上的。龙华闽点头道:“我完全理解,所以我们对这起案件也非常慎重。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毕竟你和陈迪是那样的关系,无论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接触他都不适合啊。这个问题很头疼,我请示了厅领导,他们也感到很为难。”
沈跃也觉得有些头疼,龙华闽说的是事实,法律有回避制度,可是如果避开自己现在与警方的合作关系,那就更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去接触这个犯罪嫌疑人了。沈跃想了想,道:“那这样吧,现在我就去一趟县里面,你派个人与我同行。”
龙华闽明白沈跃的想法,道:“这样吧,我陪你去。”
这当然是最好的。沈跃并没有说任何感谢之类的话,因为不需要。他即刻站起身,说道:“我们现在就走吧。”
龙华闽惊讶地看着他:“你不先回家?”
沈跃叹息着说道:“回家去干什么?肯定清净不了。这样的事情,口头上任何的承诺都没用,不如直接去做。龙警官,说实话,我也只是想尽人事而已。”
龙华闽看着他:“其实,你的心里也觉得这起案件没什么问题?”
沈跃摇头,道:“不知道。总之就是要让这起案子不留下任何的漏洞,必须彻彻底底搞清楚里面的每一个环节,否则的话我会永远得不到心安的。”
一个人太过优秀,所承担的压力也就比普通人大很多,这样的压力首先是来自他的家人。龙华闽在心里感叹。
在去往县城的路上,龙华闽询问了沈跃这次去美国的情况,沈跃简要地讲述了一遍,特别谈到了他和朝冈太郎的事情。龙华闽听了后哈哈大笑,说道:“小沈,这件事情你干得漂亮,我听了后都觉得扬眉吐气!”
这一次龙华闽并没有事先给县公安局打电话,他和沈跃的忽然到来让县公安局局长猝不及防,沈跃早已在全省的公安系统内赫赫有名,县公安局局长激动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龙华闽直接说道:“这次我是专门陪同沈博士来的,还是陈迪那个案子。”
沈跃道:“实话说吧,陈迪是我亲戚,我只是想来把这个案子的细节搞清楚。”
龙华闽没来得及阻止,沈跃就已经把话全部讲出来了。龙华闽有些尴尬:这家伙,怎么这么单纯呢?幸好县公安局局长反应快,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这时候龙华闽才不得不补充了一句:“我相信沈博士,他完全是出于想要把这个案件搞清楚的目的。好了,我们去会议室吧。对了,我们来这里的事情不要通知县里面的领导。”
县公安局局长姓田,这已经是他第N次向上级单位介绍案情了,整个情况讲述得非常流畅、详细,人证、物证都是一一齐备,包括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也一句没有落下。田局长将案情介绍完后,龙华闽问沈跃:“沈博士,你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沈跃摇头,客气地道:“我没有任何问题。我感觉得到,田局长他们在这个案子上确实做了大量的工作,人证物证都非常充分。不过我是心理学家,我所关注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陈迪为什么会忽然起杀心。一个平时安分守己,最多也就是喜欢赌博的人为什么对自己的同学如此残忍?这一切的根源究竟是什么?我想,如果搞清楚了这些问题,这个案件的真相也就全部清楚了。而且从这件案子本身来讲,这些问题也是要搞清楚的,你们说是不是?”
龙华闽在心里对沈跃说道:这才是有水平的话嘛。龙华闽点头道:“我同意沈博士刚才的话,接下来县公安局要做的事情就是全力协助沈博士把这些问题搞清楚。”说着,他问沈跃:“沈博士,接下来你准备做些什么?”
沈跃想了想,道:“我想和受害人的家属谈谈,了解一些情况。”
从会议室出来,龙华闽低声提醒沈跃:“有些事情你不用讲得那么清楚明白,你毕竟是陈迪的亲戚,这样的身份反而对你后面的调查不利。”
沈跃皱了皱眉,道:“好吧。”
“这是沈博士,他想找你了解一些关于你丈夫的情况。”田局长对孔怀先的妻子吴琼说道。
眼前的这个女人模样非常普通,憔悴的脸和红肿的双眼在倾诉着她内心的痛苦。吴琼微微点头,声音轻轻的,还带着沙哑:“你问吧。”
沈跃温言道:“你现在的痛苦我完全能够理解,不过有些问题我们要搞清楚。你丈夫死得那么惨,总得搞清楚那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
吴琼点头,眼泪一颗颗滚落。待她的情绪稍微稳定些,沈跃才开始提问:“孔怀先与陈迪之间发生过矛盾吗?你仔细想想,特别是某些很小的事情。”
吴琼想了好一会儿,回答道:“以前没有。就是这次他借了钱,怀先那天给他打了几个电话,最后一次他直接就挂掉了,当时怀先很生气,我还数落了他几句。那天晚上怀先也没有对我说要去什么地方,谁知道……呜呜……”
孔怀先离开家的时候没有告诉妻子?沈跃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孔怀先是想先去把钱拿回来再说,因为他想用事实告诉妻子自己没有交错朋友。想到这里,沈跃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又过了好一会儿,等吴琼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一些,沈跃才继续问道:“也就是说,孔怀先和陈迪的关系一直很好。是这样的吧?”
吴琼说道:“是的。在怀先的同学中,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近,我们两家人的情况差不多,他们两个人的性格也很相似,这么多年,他们经常在一起,有时候他们喝酒到半夜……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心狠……呜呜……”
她一直没有提及陈迪的名字,这是痛恨,也是不解,是无法将曾经的印象转化成仇恨对象的正常反应。她没有撒谎。沈跃觉得这一切都非常正常,符合她所有的内心逻辑。沈跃又问道:“那,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这是一个残酷的问题,但是沈跃不得不问。吴琼哭泣着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也许他们是上一世的仇人。呜呜……”
她一直在哭泣,是发自内心痛苦的声音。沈跃毫不怀疑。而她的话充满着不解与恐惧,这一点也非常明确。这正是这起案件让人疑惑的地方——是啊,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沈跃没有再问吴琼其他的问题,他知道即使再问也毫无意义。不管人们是否认同,如今就是一个男权社会,妻子对丈夫的一切并不是都知道、都了解。至于理解,那就更难说了,她们已经习惯于把不问作为理解的方式,因为,在很多时候问了也毫无用处。
于是,沈跃离开了。离开之前,他朝眼前这个女人深深鞠了一躬。田局长诧异地看着沈跃。龙华闽的神情淡然,他猜测,也许沈跃刚才的鞠躬是替陈迪做的,也许不是。
从吴琼家里出来,龙华闽问沈跃:“接下来做什么?”
沈跃忽然变得有些烦躁:“龙警官,你回去吧,我留下就行。”
龙华闽似乎有些理解他了——这是一种带有疑惑的无力感。龙华闽拍了拍沈跃的肩膀,道:“你的状态好像不大好,也许你需要休息一下。”
沈跃也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烦躁,他深呼吸了几次,想了想,说道:“龙警官,我不是意气用事,这个案子比较特殊……谢谢你陪我来,接下来我想……”说到这里,他看着县公安局局长:“你们都不要管我,有些问题我想一个人好好思考一下。”
龙华闽给了田局长一个眼神,道:“好吧,你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
田局长的内心非常震惊。龙华闽在全省公安系统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想不到他在沈跃面前竟然变成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龙华闽和田局长以及警车都离开了,沈跃在人们的目光中快速地离开了这条街道。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这座小县城了,曾经熟悉的地方都变成全新的模样。茫然间穿过几条小巷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在这个小县城里迷路了。
不远处有一家面馆,沈跃正感到有些饥饿,进去后发现里面冷冷清清的,坐下后要了一碗素面,三两口就吃完了,味道非常不错,有小时候记忆中的那种美好。付钱的时候他随口问了一句:“老板怎么看那起杀人分尸案?”
面馆老板说道:“说起来我还认识陈迪,也认识孔怀先,他们两个人可是好朋友……咦?你是什么人?”
沈跃笑道:“我也是他们的朋友,对这件事情我很不理解,所以就随便问问。”
面馆老板道:“哦。是啊,确实让人不能理解。很多人都说陈迪是被魔鬼附体了。”
沈跃在心里苦笑。面馆老板认识陈迪和孔怀先并不奇怪,县城多大个地方?不过魔鬼附体的说法实在是太过迷信了。当然,普通人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情也就只能这样去解释。
从这条小巷穿出去后,沈跃忽然记起前面的街道来。先前行走的方向是对的,大姨家应该就住在这附近不远。
姨父以前是汽车公司的司机,他们家住的是单位的楼房。眼前这里就是。
陈迪一直和他父母住在一起。他高中毕业后找了份工作,后来下岗才开了那家小超市。乐乐和曾英杰结婚后不久,陈迪去过一次省城,还在沈跃家里吃了顿饭。陈迪与沈跃几乎同龄,也许是因为学历差距太大的缘故,陈迪在沈跃面前有些寡言。
沈跃仔细回忆着当时对陈迪的印象,他实在无法将陈迪与这起凶杀案的凶手联系在一起。也许是先入为主,沈跃对自己说。是的,沈跃并不怀疑陈迪就是这起凶杀案的凶手,但是他不明白陈迪为什么要那样做。从陈迪的口供中看得出来,其实就连陈迪本人在事后都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忽然升腾起那样的杀心。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大姨家住在三楼,来开门的是大姨父,他都有些不认识沈跃了:“你是……”
沈跃将刚才在外面买的两瓶酒和一条烟朝他递了过去:“姨父,我是沈跃啊。”
大姨父顿时惊喜,热情地将沈跃迎了进去。刚才,就是大姨父打开门的那一瞬,沈跃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屋子里面沉闷得让人窒息的气息,而随着刚才姨父热情的声音,屋子里面的空气骤然间变得有些生动起来。大姨出来了,还有陈迪的妻子,她们的眼睛都是红肿、无光的。这起案件摧毁了两个家庭。
大姨家还是沈跃记忆中多年前的样子,陈旧的家具和电器,处处给人昏暗零乱的感觉。他们家的条件不大好,陈迪开超市几乎花光了这个家庭大部分的积蓄,而且后来乐乐结婚前又买了房。空气中的压抑让沈跃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他说道:“我是为陈迪的案子来的,刚刚才和县公安局的人一起去了孔怀先家里一趟。”
大姨一下子就哭泣了起来:“我,我怎么也不相信人是他杀的……呜呜!怎么会这样呢?”
姨父和陈迪的妻子都紧闭着嘴唇,空气中飘荡着大姨悲切的哭泣声,沈跃也觉得心里难受,问道:“事发前陈迪回过家吗?”
姨父摇头,对陈迪的妻子说道:“你跟沈跃说说吧,那天你在超市里。”
陈迪的妻子叫汪海英,她红着一双眼睛说道:“那天天要黑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回去吧,晚上我在这里守着就是。我也没多想,就回家了。”
沈跃觉得有些奇怪:“听说他那段时间晚上都在外面赌博,你就不担心他又去打牌?”
汪海英摇头道:“在出事之前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外面赌博的事情啊。他是男人,经常和外面的人一起喝酒,有时候也打麻将,我们都不知道他输钱的事情,以前也就没有管他。”
如今这个社会,很多男人还是太自由了,沈跃在心里如此想道。他又问道:“那天你离开之前呢,你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没有?”
汪海英想了想,摇头道:“那天他出去了几趟,后来出事后我才知道他可能是出去借钱。我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那天有几个顾客来买东西,他还和那几个人开玩笑来着。”
看来陈迪将他输钱的事情对家人隐瞒得很好,不过也因此在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沈跃继续问道:“除了孔怀先,陈迪还和哪些人的关系比较好?”
汪海英道:“好像就他们俩关系最好。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考上大学,和别的同学几乎没有来往。”
沈跃皱眉道:“好像不是这样吧?据说他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喜欢上打麻将的,那么,他平时都和哪些人打麻将呢?”
汪海英有些急了,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管过他这些事情。”
她没有说谎。沈跃又问道:“平时陈迪在家里脾气怎么样?有没有忽然就发脾气,或者是打人的情况?”
这时候姨父说道:“没有,他脾气好得很。就是出事前两天他打过孩子一次,我还骂了他。”
沈跃看着姨父:“哦?当时他为什么打孩子?”
姨父道:“当时好像孩子说要买什么东西,陈迪不同意,孩子就和他吵闹,结果他就给了孩子一巴掌。”
嗯,这是发泄,内心压力的发泄。沈跃站了起来:“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也不要想得太多。唉!我尽量吧,尽量把情况搞清楚。你们都要注意身体。”
大姨一下子就拉住了沈跃的手:“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在家里吃饭吧。”
沈跃摇头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你们别管我。等这件事情了结后我再来你们家里做客吧。”
从大姨家里出来,沈跃的心依然是沉重、难受的,刚才他都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安慰他们,在孔怀先的妻子面前也是如此。以前他不觉得,而当这样的案子发生在自己亲戚家时才发现,任何宽慰的话都是那么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