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1 / 2)

读心师 向林 6335 字 7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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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品

严三思涉嫌的案件非常重大,而且这起案件竟然始于十年之前。

十年前,当地的一次考古发现挖掘出了大量有价值的文物。那是一座西汉古墓,其中属于国家一级文物的东西有不少,登记那些文物时省里一位身份极具分量的人物找到了严三思,给了他二十万元,然后留下了一件具有代表性意义的文物,而留在文管所的自然就是赝品了。那是一次私下的交易。当时的严三思为了那二十万元,以及上面承诺了的关于他未来的发展前途答应了此事,可是那位上级不久就调离了本省。从此严三思一直心怀鬼胎,心惊胆战,早已放弃了上面曾经承诺了的前途。整整十年,他的职务没有任何变化,他早已没有了进取之心,唯一希望的是这辈子能够平安度过。

二十万元在当年是一笔巨款,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笔钱即使是在县城里面也买不了多大的房子。可是没有人知道,自从严三思拿到那二十万元,他就过上了不安宁的日子:他害怕别人知道他有钱,所以在接下来的那十年里面他依然过着普通人的生活。那笔钱就藏在他书房里一处隐秘的地方,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家里没有人的时候把那些钱拿出来数着玩。

文管所里保存着的是一件赝品,它无数次接待了各级领导的参观与鉴赏,可是从来没有人怀疑过那个东西是假的,直到那一天,当严三思打开保险柜的时候,发现里面的那件东西竟然不翼而飞了,而正是在那天晚上,外甥靳天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事情就是如此简单。龙华闽说得对,如果不是沈跃,也许这件事情永远都不会暴露。当时,严三思正在考虑用另外一件赝品去替代那件丢失的东西,不过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赝品不真,就很容易被戳穿。他不敢报案,只希望能够再一次蒙混过关。

严三思也算是一位学者,他的下级有好几位都晋升到了很高的级别,恰恰就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停步不前,很多人认为他迂腐,却不知道这些年来他所承受的心理压力有多么巨大。

这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但是偏偏在现实生活中真实地发生了。也许很少有人会通过这起案件去思考其中的实质,沈跃却依然兴趣盎然地坚持着要继续去调查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沈跃的意图很简单:他想搞清楚蝴蝶效应每一个过程的细节,并希望将这起案件作为经典案例呈现在同行面前。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并没有龙华闽以为的那么顺利。

由于盗窃案的发生已经过去近半个月,现场几乎找不到任何的线索。由于那件赝品一直是当成贵重文物在保管,前段时间一直放在保险柜里,严三思并不是每天都要去查看,因为只有他心里知道那东西不过是一件假货而已,所以,那件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被盗的就连严三思都说不清楚。此外,当年的那位领导已经在五年前离休,两个月前因病去世,警察在他家里并没有发现那件文物的踪影,那位领导的家人对此更是一无所知。于是,这起看似简单的案件竟然一下子成了没有物证的悬案。

警方忙活了好一段时间却一无所获,于是龙华闽找了沈跃。龙华闽对沈跃说道:“我们怀疑赝品被盗是内部人员作案,你的微表情研究可以帮助我们尽快将这个人找出来。”

沈跃沉思着说道:“也许吧。不过我正在思考的是另外的几个问题:偷盗者究竟知不知道那件东西是赝品?既然赝品做得那么逼真,那么,赝品是从何而来?当年那位领导私下购买这件文物究竟是为了自己把玩还是要拿去送人?或者是卖出去从中渔利?”

龙华闽愣了一下,摇头道:“谁知道呢。”

沈跃正色看着他,说道:“通过分析一个人的心理就可以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不过其中有个问题我更感兴趣,那就是赝品的来源,说不定这正好是蝴蝶效应中的一环。”

龙华闽忽然就笑了起来,说道:“既然你对这个案子如此感兴趣,那我们就全权委托你去调查吧。”

虽然明明知道这是龙华闽给自己下的套,但是沈跃并没有拒绝,他对康如心说道:“你给彭庄打个电话,让他来和我们一起调查这起案子。”

康如心道:“曾英杰不是更合适吗?”

沈跃摇头道:“乐乐最近的心情不好,需要英杰陪伴在她身边。而且彭庄也需要锻炼,我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带带他。”

正如沈跃预感的那样,内部人员的排查毫无结果。其实仔细分析就会明白,内部人员应该能够想到盗取如此贵重文物的后果,而且非常容易被发现。

严三思再一次被带到了沈跃的面前。眼前的这个人在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沈跃叹息了一声,问他道:“后悔吗?”

严三思声音沙哑着回答道:“其实我早就后悔了,这十年来我经常做噩梦,也不敢去花那笔钱。其实我是知道的,总有一天事情会暴露。”

沈跃点头:“说说那位老领导,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严三思想了一下,回答道:“算得上是一位学者吧,就是身体不大好。”

沈跃似乎有些明白了,问道:“当时他告诉你,他会把你作为接班人来培养。是这样的吗?”

严三思点头,道:“其实我知道他的话太虚假,毕竟我距离他的级别太远,不过当时我还是在心里充满着幻想,而且对他心存感激,至少他很赏识我。”

士为知己者死?不,这其实是一种奴性——能够得到一位级别很高的人的赏识,于是骨头就酥了,智商也会因此而下降,幻想也就由此而来。沈跃又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收他那笔钱?直接送给他的话对你今后的前途岂不是更加有利?”

严三思道:“他对我说那件事情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很害怕,但是又不敢直接拒绝,可是他又对我说,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做,这也是业界不公开的秘密,不会出事的。随后他就开始赞扬我的能力,他说,以你的学历和能力,今后发展到正处级并不难,甚至副厅级也极有可能。他那是在暗示我,我当然懂得,于是就那样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几天后他约我见面,带来了赝品和二十万现金,他对我说,这点钱你必须收下,你收下了我才放心。当时我发现他送来的赝品几乎和那件东西一模一样,连沁色的分布都完全相同,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嗯,那笔钱是为了更进一步将严三思与这件事情捆绑在一起,以防他事后反悔。想到这里,沈跃心里一动,问道:“那位领导参加了这批文物的考古挖掘吗?”

严三思摇头道:“没有。他是在挖掘结束后才来的,将这一件文物留下来也是他的决定。”

接下来沈跃又问了严三思一些问题,严三思都如实地做了回答。沈跃在心里感叹:眼前的这个人幸好没有被提拔到更高、更关键的位子,否则的话不知道会给国家造成多大的损失。这个人的灵魂早已被欲望吞噬。

“你怎么看这件事情?”沈跃问彭庄道。彭庄思索着说道:“我觉得关键问题还是在黎云飞那里,虽然这个人已经死了,但他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而且从严三思所说的情况来看,这个人肯定不是第一次做那样的事情,也必定不是最后一次。”

彭庄所说的黎云飞就是严三思供述出来的那位领导。沈跃点头道:“是的。有个词语叫‘欲壑难填’……还有呢?”

彭庄道:“我大致就只想到了这么多。”

沈跃看着他,说道:“彭庄,你的优点是观察力很强,想象力也非常丰富,寥寥几笔就可以将一个人的特征描绘出来,你很有艺术家气质,却很难集中精力去注意他人谈话中的细节问题。你本应该有微表情观察的天赋,却偏偏不如侯小君进步得那么快。我经常跟你们讲,无论是一个人的表情还是叙述,细节才是最重要的,我们是与众不同的人,正因为如此,容易被别人忽略的东西才会被我们发现。刚才严三思说到了一个细节:黎云飞在与严三思合谋后几天就再次见了面。几天。而且黎云飞带去的赝品做得非常逼真,逼真到让严三思这个专家都马上放了心……”

彭庄顿时豁然开朗,激动地道:“我明白了,赝品早就开始在做了?!也就是说,做赝品的那个人见到过真品。难道那个人是考古队的?”

沈跃点头:“很可能就是如此。”

一份名单很快就摆放在了沈跃的面前,名单上的人都是当年参与过这批文物考古发掘的。沈跃不同意将这些人叫到公安局来一一询问,他对龙华闽说:“也许制造赝品的人就在其中,但是也有可能我们的分析错了。他们都是学者,我们不应该去侵犯他们的尊严。”

于是沈跃开始一一登门去拜访,可是到接近尾声的时候依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沈跃的内心开始烦躁起来,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存在那么多的巧合——犯罪嫌疑人就是名单上最后一个人。

这个人姓江,是一位研究员,十年前他和其他人一起参与了那次重大的考古发掘。沈跃已经看过当时考古发掘现场的照片,依稀能够认出眼前这个人在那些照片上存在的地方,十年前的他正当壮年,而现在他已经秃顶得厉害。

也许是因为内心的烦躁,沈跃在说明了来意后就直奔主题:“想必文物被盗,而且被盗的东西是一件赝品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现在我们认为那件赝品很可能是当年参与发掘的某个人制造出来的,你认为这个人最可能是谁?”

江研究员忽然有些激动起来:“我们都是搞文物工作的,最痛恨的就是盗墓的和制造赝品的犯罪分子,你们怎么能怀疑我们这些人呢?”

他的激动和愤怒都是真实的,此时,沈跃的内心反倒平静了下来,而且也感到很是欣慰。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是正义与敬业的人占绝大多数。不过沈跃的心里还是感到有些颓丧,他说道:“虽然我不懂文物鉴定和赝品的制作过程,但是我想,要将一件赝品制作到可以乱真的地步,一是需要很高的水平,二是需要时间,可是黎云飞在几天的时间里就拿出了那样一件赝品来,这件事情是不是太奇怪了?”

江研究员皱眉点头道:“是很奇怪……确实,要将赝品制作得那么完美,这个人肯定仔细看过真品,光凭照片或者录像是不可能做到的。沈博士,你让我想想……”

房间里顿时宁静了下来,挂在墙上的石英钟发出的“嘀嗒”声格外清晰,沈跃不想打搅对方的思索与回忆,将目光投向窗外,看到那棵没有了树叶的黄桷树在晃动。风很大,这样的能量不知道是哪只蝴蝶的翅膀扇动产生的。

时间缓慢地过去,江研究员仿佛成了一尊雕塑,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时间缓缓过去,空气变得越来越沉闷,旁边的彭庄再也忍不住了,咳嗽了一声,瞬间让这样的沉闷波动了一下,彭庄紧张地用手去捂住了嘴巴,这时候忽然就听到江研究员说了一句:“有个人好像没有在这份名单上……”

沈跃瞬间激动起来:“谁?”

江研究员依然在回忆着,同时说道:“是一个记者,上面派来的,三十多岁的年纪,叫什么来着……对不起,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你去问问汤奇志,他是当时的考古负责人,他应该知道这个人的来历和名字。”

沈跃他们找到了当时考古发掘的负责人,汤奇志听了沈跃的转述后猛地一拍大腿:“对,好像有那么个人!因为他是上面派来的,而且是临时采访,所以名单上并没有这个人的名字。我想想,他叫什么来着?什么伟?张伟,对,就是这个名字。”

沈跃听了后心里一沉:张伟这个名字全国有不下十万,很可能那个人使用的是假名。也许这个人早就预料到事情会有暴露的那一天,所以才使用了一个最为普通的名字,时间一长也就容易被人忘记。当然,这一切也很可能是黎云飞的策划,可是如今黎云飞已经死了……抱着侥幸的心理,沈跃问道:“这个人来找你们的时候出示过介绍信没有?他在你们考古发掘队里待了多长时间?”

汤奇志回忆道:“这个人来的时候我们刚刚将整个汉墓发掘完,里面的文物全部都取出来了,我们开始发掘的时候也有记者来采访,这个张伟来的时候给我看了他的记者证,当时我们正在对发掘出来的文物进行登记编号,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想到安保措施还比较严密,所以我当时也就没有仔细询问他。这个人就待了半天,不过也就只有这个记者接触到了全部文物,刚才我听你那样一说才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可疑。”

沈跃感觉得到,那个叫张伟的人很可能是冒充了记者的身份,十年前正是各种假证件照盛行的时候,其中以假文凭最为多见。如此才更加符合犯罪嫌疑人的心理。

沈跃让汤奇志回忆了那个人的样子,彭庄在旁边很快就画出了肖像,汤奇志看了惊讶不已:“对,就是这个人!这样就可以画出来?太神奇了!”

看来把彭庄叫来是正确的。沈跃微微一笑。

从汤奇志那里出来,沈跃发现彭庄忧心忡忡的样子,问道:“你在担心什么?担心这个人当时化了装?哦,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十年前有些技术还没有出现呢,至少还达不到现在这么逼真的程度。”

这时候旁边的康如心轻轻拉了一下沈跃的衣袖,同时给了他一个提醒的眼神,沈跃顿时明白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确实不应该习惯性地去研究自己同事的微表情。他朝康如心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有些担忧,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不知道这个人的模样变化是不是太大……”

警方将彭庄画的像与数据库里的照片进行比对及暗中走访之后很快就锁定了一个人,这个人叫张小贤,今年四十三岁,住在省城的郊外,是一位摄影师。这个人的住处远离人群,警方手上的资料并不多。

这次沈跃没有让康如心一同前往,而是带上了曾英杰,他担心此行会有危险。曾英杰开了一辆越野车,三个人用了近两个小时才找到眼前这个地方。

远离公路干道,远离附近的村庄,在一片森林的后边,一栋风格独特的楼房隐藏在林荫之中,远远地就看到了屋顶烟囱冒出的浓烟。走近之后才发现这栋楼房的前面有一片菜地,菜地的边缘有一个茅舍,正张望间,只见一条健硕的土狗从那处茅舍里奔跑而出,凶狠地朝着他们吠叫。曾英杰弯下腰去,土狗急忙向后逃窜。彭庄本来怕狗,此时禁不住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跃笑着解释道:“狗的祖先是狼,害怕人类向它们投掷石头,它们还害怕敲打金属的声音。刚才英杰弯腰,它以为英杰是在地上捡拾石头呢,这其实是狗这种动物的本能。”

这时候一位中年女性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她的旁边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孩,中年女性诧异地看着沈跃:“你们找谁?”

这位中年女性看上去不算特别漂亮,却给人以端庄、知性的感觉,她旁边的女孩也不像乡村孩子的打扮,梳着一对羊角小辫,看上去很有灵气。曾英杰道:“我是刑警队的,你是吴昆吧?张小贤在家吗?”

吴昆道:“他出门去了,你们找他干吗?”

沈跃心里一沉,问道:“他出门多久了?什么时候回来?”

吴昆回答道:“不知道,有时候他出门一次要几个月,有时候几天,反正我们早已经习惯了。”

沈跃又问道:“他每年应该都会在家里过春节吧?”

吴昆点头,道:“是的。”

这个女人一直站在门口处回答沈跃的问题,却并没有想要邀请他们进屋的意思。沈跃道:“我们想进屋看看,可以吗?”

吴昆为难了一下,说道:“可以,但是你们进屋前必须脱鞋子。”

三个人踏上了短短的楼梯。这房子的底层是隔空的,估计是为了防潮,也是为了防蛇鼠之类的东西。脱鞋进屋后沈跃发现里面的空间竟然是一体的,漂亮的纯木地板铺就,宽敞的木窗,屋子的中央有一张大床,床单雪白,墙壁处有一个大大的壁炉,柴火燃烧得正旺,让这个空旷的大房间温暖如春。沈跃一眼扫过这一切,忽然将目光停留在了那一壁陈列架上,他快速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陈列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漂亮的陶器、瓷器,都是现代工艺品,每一件都是不同的造型,这样就显得其中那三件完全一样的东西特别突兀。它们看上去与那件被盗的文物赝品一模一样!

彭庄也一下子震惊了,目瞪口呆地指着那三件东西:“这,这……”

沈跃转过身去问吴昆:“这三件东西是什么时候摆放在这里的?”

吴昆疑惑地看着沈跃,回答道:“小贤这次走之前。我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拿来的这三件东西。这上面的东西都是他放上去的,我很少管,就是抽空做做清洁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