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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柴府门前便聚满了人,虽没有消息传出,但百姓们也不是瞎子,毕竟那么大一口棺材从柴家大门抬出来。而且,那棺材上还挂着红绫,一看就是那传闻中的方玉婷又来结阴亲了。
安盛平端坐在马上,看着渐渐升起的朝阳,疲惫之中又带着一丝欣慰。
昨晚的行动虽然不算成功,但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宋慈已大致推测出那“女鬼”杀人挖心的缘由,也了解到了这几起连环命案中的细节。而且天还未亮,他便先行了一步,说是要去打探一些事情。安盛平相信,宋慈一定是已经有了头绪,大致推断出了那幕后主使的身份。
至于徐大人,他去追那“女鬼”,至今未返。但是以他的身手,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可能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所以才耽误了时辰。
总之,无论对谁来说,昨晚都是个不眠之夜。
尤其是安广……
安盛平这么想着,转头看了看身侧。
安广昨夜去跟踪那几个抬棺材的人。安盛平、安广、徐延朔三人,尤以安广的轻功最好,而那四人竟能抬着如此沉的棺材从墙外飞进来,那便证明这几人的轻功一定很是了得。
之前,按照宋慈给出的线索,他们也曾追查过。
原来在某些地方有一种葬式叫“悬棺”,即人死后,将棺材放入悬崖峭壁上天然的或是人造的石洞之内。这种独特的葬式对抬棺人的要求极高,不仅要力大无穷,还要有敏捷的身手。
再说那棺材本身,用的是上好的乌木,而且花纹和那方玉婷的棺材所用的花纹是一致的。
这种花纹虽在十年前风靡一时,但时过境迁,如今早就无人沿用,所以想要找到雕刻这种花纹的工匠并不是难事。
想那幕后主使即便胆子再大,也不会在长乐乡本地找人来做这手艺。于是他们安排了大批人手去附近的几个村寻找,近日,他们终于找到了那棺材的来源……
在离长乐乡足足有七十多里地远的一个小镇上,有人订了七口一模一样的棺材。只是后来那工匠不小心雕坏了一块板子,最后只给了对方六口这样的棺材。对方出手阔绰,也没有表明身份,所以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至于那六口棺材是何时,又是如何进了长乐乡,安盛平翻遍了几个城门的出入记载,觉得有几人可疑,但因为时隔久远,那几个可疑之人彼此之间也没什么联系,所以落了个无从查证的结果。
“少主……”安广垂着眼帘,神情之中带着几分自责,“属下办事不周,还请少主责罚!”
昨晚,他负责去追踪那几个抬棺人,跟着他们去看看有没有接头人,可谁曾想走到半路,竟被那为首之人发现了。
安广的功夫着实要比那人好上许多,而除他之外,其余三人只敢在旁远远看着。
原本安广见已经暴露了身份,倒不如直接将这几人拿下,一并带回去审问。可没料到那为首之人竟如此狠绝,见打不过他便反手一掌,拍了其中一个抬棺人的天灵盖,生生将那人拍死了。
安广愣神的一瞬间,另外两人也遭了毒手,甚至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一人被刺中了喉部,当场身亡,另一人被他斩断了一只手臂,躺在地上不住地抽搐。
安广原以为他杀了三人,会拼了命地脱逃,可那人不等安广上来拿他,便颓然倒地,像是中了毒。那掀起的面具下,一张狰狞的国字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不一会儿便断了气,一股黑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出。安广猜测,他是咬碎了藏在口中的毒药。
江湖中,有不少杀手、死士都会在接受任务前在牙齿中藏下裹着毒液的药丸。好比那靠杀人为营生的迎风阁,组织里的人一旦被擒,便会咬碎那药丸,自行了断。
“这也不是你的过失,不必自责。”安盛平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安慰道,“再说,不是还抓回了一个嫌犯嘛,待到他伤势好些,兴许能问出点什么。”
那被斩断手臂之人倒是没死,不过因为失血过多,已经丧失了意识。安广抬着鲜血淋漓的他赶回了董府,找了长乐乡最好的大夫来医治。
目前那人没了生命安危,只是太过虚弱,要暂时修养一段日子才能有所好转。
不过,兴许是怕那几个抬棺人会泄露消息,那幕后主使早已割断了他们的舌头,所以能问出消息的希望也很渺茫。
安盛平叹了口气,愈发觉得那幕后主使是个心狠手辣且善于笼络人心的家伙。
正想着,突然一道黑影凌空而来,落在了他的面前。
安盛平胯下的黑马一惊,吓得连退几步,若不是他双腿用力夹住,怕是已被它甩落在地。
待到那黑衣人站起了身,他们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那人一脸凝重,正是徐延朔。
“公子……”他双手抱拳,微微一揖,原本有话想说,但此时此地,并不适合开口,只得摇了摇头。
安盛平自然明白他的顾虑,也没追问,只随口道了一句,“徐大人辛苦了。”
赵东林原本就跟在一旁,见状连忙牵了马迎上来,将缰绳递到了徐延朔手中。
徐延朔接过马缰,微微颔首,然后翻身上了马背。
三人心中各怀心事,一路上,倒是出奇地安静。此时正是清晨时分,路上行人不多,但也无需赶时间,因此他们三人都未着急赶路。又拐过一个巷口,马匹行至一高楼处,远远地,便传来一阵浓浓的脂粉味和酒香。
安盛平不经意间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走到了芙蓉阁的大门外。
此时天色已亮,那夜间璀璨如星的灯火已尽数熄灭。门前拉客的姑娘们也都没了踪影,只剩几个粗使的小丫鬟在打扫昨夜狂欢后的狼藉。
芙蓉阁的大门敞开,陆陆续续有几位公子和老爷走出,他们或是被姑娘搀扶着,或是独自踉跄着,但都喝得醉醺醺,带着一身酒气。不过从他们脸上带着的表情来看,显然昨夜都玩得十分尽兴。
安盛平勒住缰绳,险些撞倒一个一脸疲惫的醉汉,他端坐于马上,苦笑着摇了摇头。
“宋公子?”
身侧的安广一声低呼,他顺着安广的视线望去,便瞧见那芙蓉阁中走出一人。
和那些疲累的客人们不同,宋慈穿着件赭红色的长衫,正是那喜服的内衬,只是脱了那大红的外套,免得太过招摇。他虽也是一夜未眠,却神采奕奕,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挺拔的身形立于晨光之中,竟叫人有些挪不开眼。
宋慈同样看到了马上的那三人,他朝着安盛平轻轻一笑,而后像是告辞,转过身冲着芙蓉阁的二楼行了个礼。
徐延朔眼尖,注意到那二层的阁楼里闪过一个火红的身影。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却令他心头微微一震。
那身影,无疑便是柳仙仙。
只是,宋慈为何会提前从那柴家出来,又为何会来这芙蓉阁找这位柳姑娘?
难道,他想要向她打探什么消息?
不过,此处不便商议,所有的一切,还需回到董府再做定论。
想到这里,徐延朔的脸上又挂上了几分凝重。他们得到的消息应该都没有自己昨晚看到的令人震惊吧……虽然徐延朔一时间还搞不清楚这之间的联系,但只要有宋慈在,他一定会找出这其中的关系,给大家一个真相。
阳光洒在池塘的白莲上,蝉声阵阵,一片和谐。
院落里,每一处都布置得清雅别致,彰显出主人高雅的品味和与世无争的态度。
这本是个安静惬意的午后,但那紧闭的房门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仿佛是个濒死之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那人不知咳了多久,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几度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只靠一口气吊着,才勉强保住了性命。
而伴随着那咳嗽声的,还有一个女子声声的哭泣。
许是怕那病危之人担忧,女子的哭声虽痛彻心扉,但声音不大,显然是正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咳嗽声终于慢慢平缓后,屋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您可得赶紧做个打算,若是耽误了,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
说话的是个女子,听起来年纪不大,声音倒还算得上动听。
这话问完,并无人应答,显然那被问话的人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良久,才有个女声柔柔道:“罢了,就依你的意思吧。”这话中透着无奈。
夕阳西下,一个穿着烟粉色罗裙的少女正坐在一处矮篱笆墙外,她看起来十六七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
她的样貌虽算不上出众,但那双眼睛不带丝毫的浊世之气,似刚出生的婴儿那般明亮清澈。
此时路上的行人纷纷赶往家中,因此人来人往,倒也没什么人会驻足注意一个呆坐的少女。而那少女也低着头,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她去关心的人或事。
可偏偏,她这与世无争的神态吸引了一位年轻的公子。
落日余晖,洒在那公子的肩头,在他柔和的面庞上,化作一缕温柔的浅笑。
“小姑娘,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他声线清亮,说起话来也是一派斯文。此时正低着头,有些宠爱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孩子,既和蔼又温暖。
少女头也不抬,完全不打算回应。
那公子蹙了蹙眉,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却又并不在意,仍旧挂着淡淡的笑。
这时,那篱笆墙内传来了一声呼唤。
“酒儿,快回来,该用饭了!”
随着那一声喊,院子里走出一个年约五十,长须白眉的老者。
他身形单薄,甚至有些佝偻,衣着也十分朴素。不曾想,一出门却碰上个陌生的公子正在跟自己那痴女儿说话,顿时提高了警觉,谨慎地看着那公子。
“你是……”
“爹!”
那叫酒儿的少女没有丝毫的防备之心,站起身,笑盈盈地朝着她爹爹跑了过去。
“酒儿!”
那老者将女儿拉过来,紧张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在看到女儿安然无恙后,这才放了心。
“秦先生。”
令老者感到惊讶的是,那男子竟认识他。
他隐姓埋名多年,在这长乐乡人人都以为他姓关,是个家里有些闲钱,但谈不上富裕的鳏夫。
至于他这本姓,已是多年不曾听人提起过了。
即便是“那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面对他时,也很少会叫到他的名字。而且他也知道,背地里别人都称呼自己为老妖怪。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个妖怪。
他有着人的外貌,但他的内心早就迷失了人的本性,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活着也只是可悲地苟延残喘。
“你认错人了。”
老者淡淡回了一句,拉着酒儿转身便要进到院子里去。
“认错?”那年轻公子微微一笑,低声道,“鬼手回春秦九,晚生虽然不认得您,但有人认得,况且我这消息来源可靠,相信是不会错的。”
听了这话,秦九原本已经踏出去的步伐,硬生生地停住了。
他不认识这年轻人,也没兴趣和他交谈。但那位公子说得没错,就算他不认得,总有人认得。
秦九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尽管他是个大夫,但他救治过的人当中坏人多,好人却没几个。那些坏人作恶多端,自然也会报应到他身上。当年他只认钱财,不认人,所以才会自食恶果,害了妻女,误了一生……
“有事进屋说。”
老者不再阻挠,低低说了一句,便迈步进了院子。
他退隐江湖多年,乃一介平民,若有人找他,无非也就是为了他那一双手罢了。
他秦九如今什么都不剩了,心里唯一记挂的,也就是酒儿这个孩子,所以只要来人不伤害到酒儿,他也没什么可顾虑的。
那公子倒也识趣,没再多说什么,跟着他迈进了院中,一起朝着屋内走去。
随着他们进了屋,一股扑鼻的饭香飘来,那是正当季的稻谷所特有的香气,透着香甜的味道。桌上摆着两副碗筷,两份小菜和一个盛着白饭的木桶。
那秦九做饭的手艺虽一般,但是刀工很是了得,本是道最简单不过的红烧鱼,他却用白萝卜雕出了精美的花朵摆放在盘中。那花瓣薄得几近透明,竟比那真花还要真,让人看了啧啧称奇。
那酒儿的眼中只有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进了屋之后,也不等人招呼,自己挽起袖子,露出白皙如藕的小臂,洗净了手后便坐到饭桌旁,自顾自地吃起来。
秦九皱着眉,看了看女儿,见那位公子并无促狭之意,也就没说什么。
酒儿的心智不全,自然不会去在意他们的对话,因此两人也没了顾忌,当着酒儿的面聊了起来。
“说吧,你找我有何事?”秦九说话时脸上的表情严肃冷峻,就像与人有仇一般。
那公子双手抱拳,微微一揖,也不急着答复秦九的问题,反而自我介绍道:“在下宋慈,今日冒昧前来打搅,其实是有个疑问想要请教先生。”
秦九微微一笑,表情略带嘲讽,“既然宋公子知道我的身份,这些客套话便省了吧。有什么你尽管问,秦九若是能答,自会告知,若是不能……也望宋公子不要强人所难。”
“好,秦先生痛快!”宋慈极欣赏爽快之人,他今日之所以会来当面与秦九对峙,便是不想绕那么多弯子,浪费彼此的时间,“近日里,这长乐乡发生了几起命案,不知秦先生可知晓?”
秦九不动声色,双手背于身后,“你说的,可是那女鬼挖心的案子?”
“正是。”
“你走吧,”秦九拂袖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也不是你要找的人,至于你想问的……很抱歉,秦某回答不了。”
宋慈看着他,笑容终于敛成了平静,“我只问您一个问题,您不听听,怎知答不上?”
秦九叹了口气,“好,你问吧。”
“秋去冬来,春暖花开,树枝折断,仍能长出新芽,花草枯萎,来年也能泛出新绿……可要是换了人,心死了,换一颗是不是也能同那万物一般,再次焕发生机,重新活过来?”
这一次,秦九是真的无法回答了。
因为他知道,他根本无需回答,这年轻人显然已经知道了答案。
秦九的双手悄悄握成了拳,他虽是个大夫,擅长用刀用药,但他不会武功,也完全不了解这年轻人的底细,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敢贸然出手。
宋慈见他那眼神不自觉地飘向酒儿,便知这少女在他心中是何等重要。
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宋慈也不想出此下策,但时间紧迫,由不得他不做了。
“秦九,你今年五十有三,二十年前你曾有过一女,但你医治了一个叫萧万力的江湖中人,此人外号银狐,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采花贼。后来,那萧万力恩将仇报,将你的妻女杀害了,你女儿被害的时候才不过十三岁……”
“够了!”
秦九握着的拳头渐渐松开,脸上已爬满了热泪,“酒儿的确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宋慈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三年前,临县闹瘟疫和饥荒,乡民无以为生,只能卖儿卖女,酒儿便是那时被卖给了长乐乡的师爷吴晋。”
宋慈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之中还有这层关系。只是……他想起那柳仙仙对吴晋的描述,再看看那正埋头吃饭的酒儿,心中透出丝丝不忍。
“那吴晋表面上是个正派人,但私底下干的却是欺男霸女的下贱事,酒儿的爹娘以为女儿进了师爷府算是过上了好日子,可他们根本不知道,酒儿一进吴家后院就被那禽兽盯上了……那一年,酒儿才十三岁,我家珂儿走的那年也是十三……”
他的话还没说完,但宋慈已经明白了。
也许酒儿是三年前受了刺激,被那吴晋害了,才变成了今日这副模样。
“那吴晋该死,他和萧万力一样,都不配活在这世上!”
“所以,你才和他们商量好,要用这些人的心去换他的?”
秦九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知道这么多,他沉默不语,但这无疑成了默认。
默认了,这一切是个局。
“我知道你无心害人。”
关于这一点,宋慈很是笃定,因为据他所知,这秦九不仅可以救人,他杀人的本事也不小。那些令花草瞬间枯萎,让人闻了会失去意识的药粉,都是出自他之手。
他是个有天分的医者,而好的医者除了要会用药治病,更要会麻醉。
“你若是想害人,那些药粉的剂量只要稍作调整就能杀人于无形。那些睡过去的人,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就没了性命……你明明可以这样做,但你没有,所以我相信你本性不坏。”
“不坏?”秦九看着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笑了,笑得很大声,甚至笑出了眼泪,惹得原本埋头吃饭的酒儿也好奇地抬起了头,看着她那相处了三年的“爹爹”。
“我若真的好心,怎会治好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先不说那萧万力,就说那害死不下几百条人命的贪官曾志,还有那臭名远扬的江洋大盗许范,不都是我给医好的!我早就说了,在我秦九眼里,除了钱财,其余什么都不重要!”
“那是以前!”宋慈突地怒喝一声,虽然秦九说自己贪财,为了钱财什么人都可医治,但在宋慈看来,他多少还是有些医者父母心,“我不信在你的妻女遇害后,你还只在乎钱财!若真是那样,你为何要救下酒儿?她无父无母,能给你什么回报!”
良久,老者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宋慈,心中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话。
“你到底,知道多少实情?”
宋慈也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惋惜,嘴角挂上了一抹苦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什么叫该知道的?而都知道了,又代表什么?
可秦九却因为他这回答笑了,那一刻,他竟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既然都知道了,那你为何还站在这里?”
“有些事,我始终想不明白。”宋慈不想隐瞒,虽然他猜到了这件事的起因和过程,但有些细节还需当事人来补充,“那一日,我假扮柴峻,与那假冒的方玉婷入了洞房。我想知道她是靠什么方式给受害人下毒的?为什么那些死去的人,脸上会挂着诡异的笑容?”
宋慈曾怀疑过,那“方玉婷”虽没有给他备好酒水,但极有可能将药粉藏在了指甲里,偷偷趁着敬茶之时将手指浸入水中。但他确实喝了那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难道,是那帕子?当时,她掏出了一条手帕,宋慈闻过之后,倒是觉得有些恍惚,那香粉之中似乎带着什么迷药。
秦九见他一脸疑惑,不由摇了摇头,“看来,你这洞房洞得还不够啊……”
说到这里,宋慈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女子的脸。
“那女子极妖艳,仰仗着自己的美貌,从不吝惜去和那些被杀之人调情。”秦九说着,冷冷一笑,“那药粉是特制的,被她混在了口脂之中,她行事之时,将那口脂涂抹在唇上,若是有人与她耳鬓厮磨,唇齿相交,自然会染了那药粉在自己口中。到时候,那人便会神志不清,丧失知觉,忘记了疼痛和反抗,任由她摆布。”
“原来如此。”
宋慈皱起眉,暗暗庆幸自己逃过了这一劫。
“另外,还有一事。有什么你就尽管问吧,趁着我还愿意搭理你,不然我若是改了主意,你就休想再从我嘴里套出一个字来。”
“秦先生,”宋慈知道他没有说谎,也不会说谎,“关于那滴血一事,晚生……”
秦九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想问这个,伸出那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示意他不用继续说下去。
“你可知道,人活在世上,只凭了一口气,或者说是凭了一个念想。”
宋慈不知他要说些什么,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秦九不等他回答,径自道:“医者不仅要医治人的身体,更重要的是要挽救一个人的心。若有一人将死,你告诉他他已熬不过今晚,那你信不信,他听到这话,不出几个时辰就能死去,更有甚者,当时就会吓破了胆,一命呜呼。可若是换一个方式,你同他说,只要熬过今晚,你便能长命百岁,让他有了希望,就算不能发生奇迹,可总会多活些日子!关于那个人,他伤得太重,这些年调养得也不够好,所以我并没有把握让枯木逢春。我能做的,就是给他一个念想,让他知道自己还有盼头……”
虽然秦九没有点名道姓,但言语间的意思已十分清楚。然而,宋慈听了这话,还是稍显惊异。
“你……你是说……那换心之事,根本就是莫须有?”
秦九笑笑,没有答话。
“可那和尚,他不是……”话未说完,宋慈突然懂了,他看着秦九,突然觉得这一切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那真相竟是如此可悲。
秦九用自认为的善意撒了一个谎,可这个谎,非但没有救人,反而害死了更多的无辜者。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谁又是真正的受害人?一时之间,就连宋慈,也说不清了……
翌日,法源寺。
今日未逢初一十五,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那寺院里却聚满了人。
人群中有老有少,这些人全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起来就算不是乞丐,也都是些穷苦之人。
寺院的大门前摆了一排长桌,桌上摆着几个巨大的笸箩,里面装着的都是些蒸好的馒头和包子,最靠边的地方立着两口大锅,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绿豆粥。
那桌后站着的是一群衣着朴素的家丁和丫鬟,他们井然有序地分发食物,还会发放些铜钱和衣物。
门廊下,远远地站着一位妇人。她样貌出众,雍容华贵,但不知为何,此刻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哀愁。不知是不是因为可怜这些穷苦百姓,她竟转过身,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
“夫人,您这是何必。”她身旁的丫鬟微微蹙眉,安慰道。
那丫鬟的身形与那位贵妇人十分相似,只是比起那位夫人她纤瘦了不少。而且这两人的面貌乍看之下,竟也有几分相似,不过那丫鬟身上全然没有那位贵妇的风华。
这时,一个衣着朴素的仆妇一路小跑朝那华衣妇人而去,待到了她面前,微微行了个揖礼,“夫人,包子就快发完了,可是还有些乡民不肯走,说想带些回去给不方便过来的亲人吃……”
那妇人叹息一声,“如今天气炎热,那些吃食放久了容易坏,包子馒头分发完就不要再添了,你去跟刘管事说,再添上些银钱,若是还有没领到包子馒头的,就让他们拿了钱,自己去买。”
妇人本是好心,可她身侧的丫鬟却道:“夫人心善,可您若是让他们直接拿钱,谁知道他们会用那些钱做什么?这行善积德岂是一朝一夕之事,夫人过两日再来便是了,若是真有那可怜人,不妨记下姓名和住处,回头我们再遣人去送些吃食也是好的啊!”
“嗯,还是你想得周到。”听了这话,那妇人这才点了点头,原本愁眉紧锁的脸上也略微现出了笑容,“这里交给你们了,我不放心老爷,就先回去了。”
她说完,似乎欲言又止地朝着那丫鬟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梅姑娘,您这是何苦!”待到夫人走远,那中年仆妇有些不情愿地道,“都是群喂不饱的白眼狼,就算再怎么施舍,也不知道感激,倒是给我们添了麻烦……”
原来,这来法源寺施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常煜的夫人薛凝霜,而这丫鬟便是那个为了救自己的嫡亲妹妹被大火灼伤的可怜人素梅。
“你懂什么!”不等那婆子把话说完,方才还细声细语为自家主子支招的素梅猛地回过头打断了她。
素梅之前说话时右边的脸颊朝着门廊外,那面容看起来十分秀丽,虽然因为身份的缘故并没有刻意打扮,却仍有种说不出的韵味。但如今她将头转过来,露出那左边脸上的狰狞伤疤,叫人不忍直视。
而比起她那张左脸来,更令人生寒的是她的眼神。
那仆妇虽衣着质朴,不过既然能在主子面前说上话,想必也是有些身份的。但现在她被那素梅的一个眼神就吓得闭了嘴,可见这素梅在府里的地位不一般。
见那仆妇吓得弯了腰,闭了嘴,素梅这才微微收敛起不屑,沉声道:“夫人心地善良,这又是为老爷祈福的好事,我们当下人的,就该时刻上心,怎么能因为怕苦怕累就不做事!”
“是!是!”那仆妇赶紧应道,“素梅姑娘教训得是!”
素梅又瞥了那仆妇一眼,而后转了身,施施然离开。
今日素梅穿了件樱草色的衣衫,纵然天气有些热,也还是在外面配了件霜色的短褙。她脸上有伤之事在常府已是众所周知,再加上她跟着常夫人来这法源寺的次数也多,这里又都是些出家人,所以素梅根本不在意,便大大方方地挽了髻,至少从右边看起来,还是十分清爽秀丽的。再加上她的身段本就婀娜,没了主子在面前,也不用卑躬屈膝,眉梢眼角都挂上了喜气。她一闪身,进了旁侧的一个圆拱门,只留下惊鸿一瞥和那被吓得仍站在原地不敢离开的仆妇。
这里明明是寺庙,是和尚聚集的地方,可素梅一个年轻女子却丝毫不避讳。只见她身形宛若一只蝴蝶,七拐八拐的。她走过一条长廊,稍稍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然后一个转身进了后院。
她脸上的那抹笑,也终于不再掩饰,欣欣然挂上了嘴角。
角落里,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正端着一个破碗,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五官,却掩饰不住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他紧紧地盯着素梅远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平静。
释空此时正坐在自己的禅房里休息,想起方才送走常夫人时她脸上那焦急的表情,释空的心里生出一阵担忧。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常煜的死活,他真正关心的,就只有那个人而已。
原本常煜这病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发作了,直到去年才发展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那时他一度以为常煜熬不过年关……可毕竟常煜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就算早就落下了一身伤病,可那惊人的意志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不过再这么撑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不能及时根治,常煜早晚都有离去的一日。
常夫人也因为担忧自己的夫君而愈发憔悴,那双曾经明亮纯真的眼睛也渐渐失去了往昔的光彩,就连鬓角也染上了一些霜白。
其实,她也只比释空小两岁而已。
自从抛弃了江鸣赫的身份,释空也斩去了那三千烦恼丝,没了头发,好像连时光也离自己远去了一般。每日对着青灯烛影,日子仿似飞快,又好像度日如年。
直到三年前,他在法源寺乞讨的灾民中,看到了那张脸。
她就像是从自己的记忆里走出来的一般,把他带回了那个年少时的梦。
不过梦一醒,等着他的却是比死还残忍的现实。
她终究不是“她”,不会有人能是“她”。
他把对她所有的思念都画在了那幅画上,那是他们初次见面的情景。当时,她正倚着栏杆,伸手去触碰平静的湖面,那水面下的锦鲤纷纷聚拢过来,想要一亲芳泽……
那一幕,直到多年后仍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似乎她那涂着丹蔻的手指所撩拨的不是水中的鱼儿,而是自己那原本平静如水的心。
两个月前,他把那幅画交给了柴峻,想让他帮自己补色,可后来柴峻出了事,便也没按约定的日子把那幅画送回。
原想那一夜,“她”能顺道将那画作带回来,可却莫名其妙地生出了这么多事端,不光东西没拿回来,连那幅画也遗落在了柴家……
算了,只要那柴峻还活着,待过了这几日,他差人去把那画索回来便是。
只是,过了这几日后,真的可以风平浪静吗?安盛平、徐延朔,还有那个叫宋慈的……他们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释空原本毫无表情的脸又添上了几分愁容。
接着,他的右手又如常地捻过那串从不离身的佛珠,这是“她”送给自己最后的信物。
这时,原本紧闭的大门传来一阵轻柔的敲门声。那声音不大,却仿似一击击叩触着他的心弦,让他不禁拧紧了眉头。
他站起身,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抬步过去,将门打开。
一个年轻女子侧身站在屋外,右半边脸对着他,眉目低垂,脸颊飞红,带着一抹小女子才有的轻浅笑意,用余光偷偷地打量他,既羞涩又可爱。
释空在她敲门前就已猜到了来人,因为他早就嗅到了那股浓浓的花香。
那是栀子花的气味。
栀子花,曾是方玉婷的最爱。在她离去的这十年里,栀子花香也成了释空心头挥散不去的一抹芳香,幽远而难忘……
释空没说话,转身回到了屋内。
素梅也没说话,抬起一只脚,跨进了门槛,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这本是一道普普通通的木门,然而这门在关上的一刹那,像是关上了外面的大千世界,关上了所有人的眼耳口鼻,开启了另一个让世人意想不到的新境界……
看着释空那被僧袍衬得无比宽厚的肩膀,素梅向前几步,张开怀抱,从后面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腰身。
释空穿了一件夏日的浅灰色僧袍,宽大的衣襟和袖口更衬得他长身玉立,宽肩细腰。素梅想起自己初见他时,她牵着妹妹,遍体鳞伤地匍匐在他脚下,他宛如谪仙,低头俯视着她。那时的她经历了家乡灾荒、亲人过世,被叔伯抢走了家中的银钱和余粮,后来她的祖宅又被人一把火烧了,她拼了性命将嫡亲的妹妹从大火中救出,可额上却被那断垣砸出了一片惨重的伤……
素梅放下手,绕到他的跟前。释空却微微闭目,似乎不愿直视她。
“你是不是嫌弃我脸上的伤疤?”她说着,用手指轻轻扫过那似被一条条红色蚯蚓爬过的疤痕,“要不然,我把它取下来?”
原来,她这脸虽在三年前被大火灼伤了,可因为救治得当,后来又从秦九那里得了不少去疤散瘀的药膏,恢复了八九成,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如若再上个妆,那便是坐在她身边观摩,也难发现她曾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所以这看起来恐怖骇人的疤痕是她为了掩人耳目,自己添上去的。那是用胭脂和各种涂料制成的,每日醒来后,素梅都会小心翼翼地贴到脸上,遮住她原来的那块疤痕,这样一来既可以掩饰自己真正的容貌,也会令一般人望而生畏,从而不去细看她的脸,察觉到她原本的姿色。
释空叹了口气,对付这样的女子,比起甜言蜜语倒不如从了她的念想,只有这样才能最快让她心甘情愿地离开。
于是,当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素梅时,眼中的冷漠多了分柔情。突然,他猛地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臂,用大手罩住她的后脑,迫使她更靠近自己,然后俯身用那薄凉的唇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素梅的双目闪动,踮起脚,勾住了他的脖子。
那是一场犹如暴风雨般狂热的吻,待到两人再分开时,素梅有些喘不过气,微红着脸颊,瘫软在他的怀抱里。
释空目视前方,眼神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好似他什么都没做过,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怀中那女子做的一场春梦罢了。
素梅原名苏梅,家中三代都是开镖局的,莫说她的父亲,就连她的母亲也是身手不凡。听说除了她的妹妹苏柳因为年纪尚小又是姨娘所生,所以没有习武之外,她家中上上下下,包括丫鬟在内都会些功夫。
而素梅得了父母的真传,也是自小便开始习武,虽然看起来颇为纤弱,但她擅长近身攻击,且力大无穷。又因为三年前尝尽了人间疾苦,心底里连最后那一点人性也被磨灭了,她便有了今日这心狠手辣的性格。
纵然受过苦,如今在常府也是做个伺候人的丫鬟,但素梅并不曾干过什么粗活、累活,所以她的十指纤纤,涂着淡粉的凤仙花汁,柔软得能要人命……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擅要人命。只不过,却是以另一种形式。
“最近风头紧,你该听话些,”释空叹了口气,故作温柔道,“待事成了,好日子还长呢。”
素梅眼神微动,流露出了一丝埋怨,“反正常煜是等不了了,夫人也等不了。今日也是,这才来了多久,布施还没完,夫人就又赶回去了。今日寺里的乞丐那么多,就没有一个合适的吗?”
释空此时背对着她,连装也不想再装了,声音极冰冷道:“秦九不是说过只有血液相容之人才能更好融合,若是操之过急,最后只能害人害己!”
“那就用那疯和尚的!他和常煜的血能相容,况且他已换过一次了,这说明他的那颗心没问题!”
“那心不过是个残次品,经不起第二次更换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方玉婷那招以后也不能再使了,孙淮他们没回来,怕是已经死了!没了人抬棺材,你叫我以后怎么去杀人!”素梅跺跺脚,又追了过去,一把扯住释空的袖口,“你不是一心想等常煜死了,好取而代之。现在时机来了,你怎又……”
这是她情急之下说的气话,虽然一想到那常煜若是死了,释空便可能会与“那人”再续前缘,因此心里也不觉得痛快,可当她看到释空那冷若冰霜的脸时,心头还是猛地一紧,毕竟方才这番话无情地撕破了释空那虚伪的装扮,不仅令他失了颜面,也让他迁怒于自己,实在得不偿失。
释空果然被她激怒了,一把掐住她的脖颈。
素梅虽然会功夫,可她在释空面前从不知反抗,况且两人身量悬殊,释空那硕大的手掌卡在她的脖子上,几乎圈住了她半个脖颈,稍一用力,就会令她呼吸困难,甚至快要把她凌空提起来了。
“我提醒你,不要因为长了张和她相似的脸,就以为自己就是她!我的忍耐是有限的,别做些让你自己后悔的事!”
素梅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微微点了点头。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活在那人光芒下的影子。
若她连个影子都做不好,那就只能彻底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而就在她双脚离地,几乎要晕厥过去时,那原本紧闭的屋门被人一把推开了。
释空惊诧得放开了手,素梅捂着脖子摔倒在地,她不住地咳嗽,双颊憋得通红,抬起一双充血的眼睛愤怒而警觉地注视着大门外的三人。
那三人中,为首的是一身绛衣的徐延朔,很显然,方才那震开大门之人便是他。在他身后两侧,一个是白衣飘飘的年轻人,正是那安盛平,另一个穿了身紫色劲装,乃是安盛平身边的那个贴身侍卫。
素梅当下慌了,她刚要站起身,却被那释空抢先一步,挡在了自己身前。
“阿弥陀佛,三位施主突然闯入贫僧的卧房,究竟是何意?”
“突然闯入?”安盛平笑道,“大师,我们也是一时情急,为了救下这位姑娘才出此下策!若是我们再晚来一步,您是不是要把素梅姑娘给掐死啊?”
释空一向冷漠,此时被人当面质问也仍旧面不改色,“这是误会,想必是几位看错了。”
“误会?”安盛平一手抱肩,一手托腮,边说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角,似乎正极力掩饰住浓浓的笑意,“今日可真是好戏连连啊,先是香艳似火,后是冷酷绝情,大师这变脸的速度简直比变天还快,我倒是真没想到,堂堂法源寺高僧,竟会在自己房里跟一个女子行如此风流之事,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
释空知道再辩驳下去也只是徒增难堪,便冷冷地一笑,“既然你都看见了,那贫僧也没必要隐瞒了。”
“好!痛快!”安盛平抚掌道,“我很欣赏释空大师这敢作敢当的性子!不过……”
安盛平话锋一转,“都说您为了方家小姐抛弃荣华富贵,遁入空门,就连当今圣上也被您这一行为所触动,特准您辞了官。却不想,原来专情只是表面,私下里,大师不仅忘却了自己出家人的身份,也忘了那埋在地下的未婚妻,和其他女子恩爱得很啊!”
安盛平这话里满是嘲讽,但释空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反而是素梅,被安盛平的话气得瑟瑟发抖,强忍住内心想要与他拼命的冲动,隐忍地站在释空身后。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调侃在屋外响了起来。
“娘子,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素梅心头一紧,怒上眉梢,纵使不情愿,也下意识地朝门外看了过去。
那是个衣衫褴褛,头上还戴着顶破毡帽的乞丐,他虽然形容落魄,但走路的样子带着几许不凡的气质。纵然一身脏,却难掩那乱发下的星眸,还有举手投足间让人无法忽视的风骨。
待到两人相视,素梅这才忍不住在释空的背后紧紧攥住了他的袍子。
倒是那乞丐面不改色的,带着几分儒雅朝她屈身行了个礼,“在下宋慈,见过方娘子。”
“什么娘子,你这登徒子,莫要说些羞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