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诡丝(2 / 2)

“啧啧啧,秦老师远见。”

秦四眼轻蔑地笑了一声,指着前后说道:“我猜想,马匹和货物一直都很安全,是因为重量的关系。这马加上货,少不得三百靠上。而一个成年人,最多也就二百斤的样子。现在大伙都连在一块儿,如果我们假设中的‘未知物’要搞突然袭击,那它的目标,必定是落单的人……”

我笑了笑,大律师这股眼力劲儿,果真毒辣,一下子就被他道破了我那点小九九。我告诉他说:“大墓疑冢,我下过不少,凭空消失的把戏也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可在野外还是第一遭。这山上又没有虎豹,也未见什么奇异的肉食类植物,更不可能藏有机关销器。不瞒你说,我现在满脑子的疑惑,非要把他们消失的原因找出来不可。”

四眼挥挥手:“狗改不了吃屎,待会儿你要是丢了,看其他人还会不会好奇。”被他这样一说,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四眼说他也满心猫抓,想要一探究竟。于是我俩偷偷地慢下了速度,渐渐地就落到了杨二皮他们后面。我回头看了看身后,黑黢黢的山道,超过五步的距离就什么都看不清了。四眼举着探照灯看着渐远的队伍说:“咱们现在算是垫底的人物了。这要是再不出点什么状况,那可对不起刚才丢的兄弟。”

我没有出声,独自要了一个火把,默默地注视着四周的环境。我们从江城出来,并没有特意准备防身器械。我身上唯一揣着的就是一把德国军刀,这还是刘秃在亚马孙丛林里给我留下的东西。本来想还给王少做个念想,可人家王大少倍儿矫情,瞪着眼说不要,瞧他那两眼红的,我估计他别过身的时候肯定在抹眼泪。不过既然人家开口,我也不好强塞,再说,这把匕首的确是好钢好刃,德国鬼子别的本事没有,那股子踏实劲却叫人不服不行。我抽出短靴中的匕首,夜色下,寒光淬溅,一看就知道此物没少见过红。这时,我眼前忽然花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晃过去一样。开始的时候,并为在意,只当是飞蛾之类的虫子要来扑我手中的光亮,可伸出手在眼前连抓了两三下,还是有东西,像雾一样遮在眼前。我猛地意识到不对劲,浑身一紧,不敢乱动。四眼本来走在我前头,见我一直没声音,急忙回过头来。他一看见我,整个人都朝后退了一步,然后举起探照灯朝我慢慢靠近,他说:“老胡,别乱动。”

我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儿上了,维持着刚才的姿势,问他看见什么了。

“你肩膀上,有东西。”四眼咬了下牙,声线抖了几下,最后努力保持着镇定,朝我微微一笑,“千万别往左看。”

我心说去你妈的,你那个笑法,跟见了鬼一样,这到底是想安慰人,还是打算吓死老子。可骂归骂,意见还是要听的,我僵着脖子,虽然心里很急,不知道自己肩头到底歇了哪家阎王,精神上丝毫不敢松懈,万一动出人命来,那死得可就太冤了。四眼抽吸了一下鼻头,我问他到底看见什么玩意儿了,他盯着我肩头说:“丝,越来越粗的丝。”

丝就是丝,正因为细才叫做丝,你那“越来越粗”是什么意思?我对他眨眼表示不理解。他跟着摇头:“我也不知道,从刚才开始,你肩膀上,就多了一道丝,从天上垂下来的,现在越变越粗了……”

我心想难道刚才在我眼前晃动的透明物体就是这些诡异的丝?自然界里,能吐丝结茧的东西并不多见。真要说起来,当然首数蜘蛛。我大骇:“该不是又掉进盘丝洞了吧!”老子上辈子做了哪门子的冤孽,天天跟八条腿的节肢动物作斗争,都快成四害专家了。我按捺住心头的恐惧,缓缓抬起右手,将火光朝自己肩头靠去。四眼朝我偷偷地比了一个大拇指,他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甭管你是蜘蛛还是母猪,一把火下去,多结实的蛛丝也该断了吧!

因为害怕被缠住脖子,我不敢擅自扭头去看,只能凭着四眼的表情去判断自己身后的状况有多糟。他脸色发白、眉头紧锁,一副老子随时都可能慷慨就义的神情,使我不得不相信,麻烦大了。火把在靠近我头部的地方,呼呼地燃烧着,我甚至能闻到自己头发被烧焦的煳味。四眼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我心中满是不解,火把都快贴到我耳朵边儿了,别说是蜘蛛丝,这就是钢丝铁线也该融下去几分了吧!可四眼的神情越来越严肃,我甚至能看见他额头上开始冒汗,汗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上,银光闪闪的……我眼前一亮,几乎要喊出声来,四眼的肩头不知何时居然冒出了一根细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银丝,要不是他手中的探照灯太亮,形成了巨大的反光,旁人根本无法察觉。

“四眼,你肩膀上……”

四眼一听这话,忙将脖子偏向旁边,像落了枕一样。这时,那根银丝开始慢慢旋转,进而变粗,不一会儿工夫,四眼左边的肩膀上已经落满了数量惊人的丝线。我们都没料到,彼此会中招。四眼苦笑了一下:“这下知道,自己肩膀上是什么样子了吧?”

我哭的心都有了,难怪他对我说不能乱动,这要是稍微偏一点儿,还不把整个脖子都绕进去。可眼下,前头的队伍已经走得没影了,我们两人又不敢擅自移动,难道就等着风干成茧不成?我仔细盯着四眼肩头那一撮古怪的蛛线,想要找出它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顺着蛛丝的方向,我渐渐将视线瞥向了空中,只见一根细若牛毛的丝线从半空中降了下来,另一头消失在山腰处的密林之中。

好家伙,果真叫我逮住了老鼠尾巴。我心下一横,反手握起肩头的蛛丝,那东西一入手,又黏又利,充满了弹性。

“快放手!”四眼刚一喊,我脚下如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起,整个人朝天空中飞了出去。几乎就在我眨眼的那一瞬间,身边的蜘蛛丝如同一张吞天食地的巨网将我死死地缠了个干净。握着丝线的手心里顿时传来一阵切骨削肉的剧痛。我低头一看,居然是被那一把蛛丝割进了皮肉。霎时间,红色的血顺着蛛丝蔓延开来。我被困在密密麻麻的蛛丝里头,看不清下边的状况,只知道自己大概是被吊上了树梢,我手头的火把早就熄灭了,试着叫了几声,也不知道外面能不能听见。

在黑暗幽闭的环境,最先要战胜的就是自己的恐惧,我强迫自己先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伸手去摸靴子里的匕首。这时,不知道谁贴着我耳边嗡嗡地哭了一声。我立刻条件反射,用手拍了一下耳朵,可惜什么东西都没碰着,空把自己那半张老脸抽得火辣辣的疼。蛛网内的空间有限,绝不可能容纳第二个人,我手脚几乎是贴在一处,整个人都保持着一种蜷缩的状态,能明显感觉到有黏糊糊的东西粘在后背上。

一想到四眼此刻可能跟我一样被困在这鬼东西里头,我很是担心。那小子出馊主意的本事一等一,可遇上这种要打要闹的体力活,真不是一般的菜。我也顾不得去细查到底蛛茧内有什么东西,将匕首一横,用力向面前的黏得要死的蛛丝扫了上去。没想到一划之下,居然豁开了一道细长的切口,这玩意儿内部的蛛丝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股弹性,反而脆弱得要命。山头上的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吹得我浑身一战,这时那凄厉的哭声又在丝茧内响起,嗡嗡嘤嘤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说不尽的诡异。我握住匕首扭过头去准备乘着外面的月光看个清楚,不料眼前一黑,脸上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盖住了。突袭之间,我慌了神,一边挣扎,一边用手去扯,那东西浑身是毛,手指掐下去又碰到了坚硬的外壳。体积有脸盆大小,因为被它迎面扑住,我不得不紧闭双眼,不断地拉扯,并没有看清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只觉得脸上像爬了无数的蚂蚁,又痒又疼,恶心极了。

因为不知道遭受了什么东西的攻击,我内心的恐惧急速膨胀,手中的力气没个准数,“呼”地一下,脸颊火辣辣地一疼,居然将那东西硬生生地扯断了。惊魂未定间,我又抄起匕首对着手中那半截甲虫一样的东西狠戳了一下,便被它溅了一身黏糊糊的液体。后来想起这事,其实相当后怕,如果当时遇到的是一只毒虫,那我这般切尸毁骸的行为,简直与自杀无异。不过当时的情况,我的脑子根本来不及转,只想要将它彻底杀死。等我冷静下来的时候,面前只剩一摊被捅得稀巴烂的碎片。我用手指戳了戳,结果却挑上来一段银光闪闪的丝,看来这一只流光四溢的圆形茧果真是它用来捕食的牢笼。也许是因为刚才丝茧被我捅破,坏了它关起门来享受美食的习惯,这才在突然之间朝我扑来。

冷静下来之后,我才发觉自己脸上还叮着半截怪虫的尸体。这家伙的口器虽然短小,却十分密集,有点像鞋刷,一旦被它叮住,口器就会直接扣入皮肉,不拿出点壮士扼腕的勇气,是很难脱身的。我深吸了一口,一手捂着脸上的伤口,一手抠住了那半截尸体,狠下心来发力一扯,只觉得自己脸上顿时被揭去一层皮肉,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丝茧内光线不足,光靠我之前划破的小口子根本看不清这怪虫的真面目,我又连划了几刀,想将丝茧彻底捅破从而脱身。不料整个丝茧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我蜷缩在里面,如同被裹在棉被里的小鸡,遭人蒙头一棒,全身倾斜过来,匕首瞬间从洞口飞了出。我暗骂了一声,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索性将洞口又扯开了几分,探出头去。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我自己吓退回去。外头星空遍野,整座雷公岭仿佛都在我脚下。我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只破网好似悬挂在山间巨木里的一处牢笼,周围的树枝上密密麻麻的有许多这样的银网。一个个呈圆梭状倒吊在枝头。一想到刚才失踪的那些人,可能遭遇了与我相同的恐怖经历,我心中不知为何冒出一股无名之火。决定要将这片害人的银笼毁去。下定决心之后,我就四下寻找出路,离我最近的一棵枝头,大致有两米左右的距离,这要是在平地上,一伸脚就过去了。可我此刻被悬挂在半空中,既找不到起跳点,更寻不着发力处,如同被困在棉花堆里一样,叫人窝火。

既然跳不过去,唯有从我所在的枝头攀爬出去,才能到达对面。可我看了看头顶上的蛛丝,细得跟头发丝儿一样,感觉风一吹就断了,难道我真要以它作为媒介才能爬上树头?

就在我犹豫的当口,对面枝头的银茧猛地晃动起来。我隐约听到里头有人晃动的声音。我再也不敢等,生怕慢上一步,里头的人就被那怪物化为腹中晚餐。为了防止被锋利的丝线划伤,我撕下一段布料,包裹在手上,然后两手一拉将上半截身体拖出银茧,想都没想就握住了连接银网和枝头的蛛丝,奋力朝上攀爬。别看着一节短短的蛛丝,虽然细,可承重力相当强,我整个人都挂在上头,它居然纹丝不动。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看上去与银茧所用的丝似乎不同。我边朝对面枝头悬挂的银茧靠近,边思考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儿。按阿铁叔的说法,马帮已经不是第一次打雷公岭过了,而且当地来往的行人商客也不在少数。怎么就从没听说过,山上有这种怪物?看它们的数量和体积,更不像是最近才冒出来的。总觉得有些年月了,难道它们平时是靠吃素过日子的?今天是瞧见哥几个长得不顺眼,所以才打算开开肉荤?显然不对啊,可为何大家伙都没事,偏偏在今夜,出了纰漏,是日子不对,还是因为其他特殊的原因?我百思不得其解。眼看已经爬到那颗银茧跟前,我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唯一携带的利器,已经在刚才的震动中没了。我只好匐在枝头,对茧里头说:“谁在里头,喊个话,我来救你了。”

我耐心地等待着回应,有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我几乎以为里头的人已经遭了毒手,要放弃希望。慢慢地里面传来呜呜的声响,虽然不大,却是实实在在的呼救。我心中一喜,也不管是不是能破茧救人,顺着树枝一下子滑到了这颗银茧边上。此时银茧忽然再次晃动起来,如同狂风中的秋千左摇右晃。势头之猛,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摔落出去一般。我想上前去稳住它,可惜为时已晚。只听见一阵破锦断绸的撕裂声,呼啦一下银茧底下突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我开始只当是里面的人要掉出来,心说不好。却见从那道口子里慢慢钻出来一只白白胖胖的东西,我被吓了一跳,随即躲进一旁的密叶之中。那东西出来的速度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大半个身体已经露在空气中。我离它不远,连它身上的花纹都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对白底黑边的翅膀,将它整个身体包裹在中间,如同刚出茧的蝴蝶一般。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大个的东西?我用手指比画了一下,它此刻虽然蜷缩着身体,但已经足足有半人高,待会儿要是振翅一飞,乖乖,翅膀起码两米以上,绝对是一只巨大的畸形怪物。一看这东西的体型,我就知道,方才银茧中的人恐怕早就死了,是我一相情愿当做人家在求救。那激烈的震动和声响不过是这只庞然大物破茧前的征兆。看到四下到处挂满了悬银茧,我警觉到自己几乎被这些巨型怪物包围了。这一只是刚刚出生不假,可难保周围会藏着早就孵化出来的成虫。一想到自己进了虫子窝,我急忙往树下爬,不曾想,一抬手,就碰了一鼻子不知从何而来的灰。我打了个喷嚏,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双乒乓球大小的眼睛,黑黢黢的,连眼白都没有。它行动起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此刻几乎与我贴面而立,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