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从刚刚就注意到门外的薄星航,他此时恰好清醒,坐在病床上的神情丝毫不意外,还道:“你来了。”
薄星航没回话。
南明说完这句也没想得到什么回应,继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之前在医院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一定会找过来的。”
他转头看向女孩,“倩倩,你出去帮爸爸倒杯水好不好?”
说完又扯了一个笑容,可他的唇色已经淡的不正常,严格意义上这都不算什么笑容。
薄星航没太在意,表情从进来那一刻便及其冷淡。直到女孩出去了,屋内只有他和南明两个人,他的思绪仍放在南明刚刚所称的“爸爸”二字。
他似不经意间抬眉:“你的孩子?”
“我养的。”
南明并没瞒着他,可也不想提太多。薄星航也觉得无所谓,只是看着倩倩的模样,竟然想起了以前的记忆。
他也会拉着比自己大许多的手掌,清脆的喊着“爸爸”。
他也清楚自己有些钻牛角尖了,于是他转移注意力,扫了眼现在门外的纪医生。
纪医生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视线却一直落在少年身上,一秒都不离。于是薄星航偏过头,便和纪医生两目相对。
薄星航顿时安心下来了。
南明:“他是你男朋友?”
这个问题就像是礼尚往来的你问我答。
身为同类的南明能看出他俩的互动,瞒不了,也没必要瞒,索性薄星航点了点头。
南明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靠在松软的枕头上,说道:“挺好的……不像我那个时候,我以前知道我的性取向是很惶恐的。”
薄星航把目光投向床上,看着南明陷入沉思的模样。
他头低垂着,想起某段不愉快的经历会微微皱眉,又会在提起某事时语调上扬。
“我们那时候的年代和你们不一样。你知道吗,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变态。……我打算将这个秘密藏一辈子。”南明语速不快不慢,碎发下的眼神难得清醒
他惨白的嘴角勾起,笑的很勉强,“谁知道我也能遇到真爱呢……我和他在一起四年,可还是被发现了。他的家人逼迫他娶妻生子,指着我说变态,畜生,让我滚。”
“……”
南明口中的“他”是谁无需解释,在两人心中都达成了共识。但这个与自己相处十余年的人,在别人口中又变得及其陌生,仿佛他根本不曾认识过。
那是他不知情的故事。
薄星航手指摁在掌心上,用力到指肚发白。他没回话,南明不需要任何回应,他只是一个倾听者,南明还在说着。
“我没滚,他可却选择结婚了。他跪在我面前求我,说不要分手。我没办法拒绝他,可同意后就在想,我可能真的验证了那句话,我可能真是个畜生吧,怪不得人见人骂呢。”
说到这,他难得停顿了很久。或许是生病的缘故,他的声音很轻,加上平淡的语调,就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
可这就是他自己的故事,是折磨他一辈子的故事。
南宁抬起头,轻轻划过眼尾到嘴角的那条疤:“这是我自己用啤酒碎片划得,他说我的长相让他心动,所以最后一次见面,我当着他的面亲手划的。”
薄星航没动,视线顺着南明的指尖流走,看着那条骇人的伤疤,又看着他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南明的样貌。藏在伤疤下的五官很惊艳,哪怕岁月痕迹冲洗也掩盖不住的温柔长相,也难怪“他”为之心动。
薄星航实在想象不到他亲手划脸的场景,那时候……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可事到如今,这些已经不再重要了。
薄星航也并为完全信他的话,可当直视南明那双眼睛时,他的胸口莫名发闷。
那些年的荒唐到底还有多少他不清楚,多少是安逸生活下的暗流涌动。或许除了南明所说的,还有许多。
他忽然觉得自己多年的想法有些可笑,他恨父亲,恨南明,又恨后来吸烟赌博的母亲。可到头来,这场荒唐有几个是罪过的、又有几个是无辜的。
“对不起。”他抬头,“我知道不管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甚至能称为自私。事情发生了,我们这次的相遇又是我的缘故。所以……我不想去求你的原谅,只想认认真真的道歉。”
“我早起问了护士,薄奶奶的手术很成功,后续的手术费我一并补上了——”
薄星航皱着眉打断,“我不需要你交。”
“不,人是我打的,理应承担这份,你就当——咳咳。”他说的有点急,憋红了脸咳嗽好几声。薄星航走过去想帮他顺顺后背,被他举起手打断。
咳后南明的脸变成毫无血色的苍白,他把未说完的话讲完,“你就当是帮我减轻负罪感,可以吗?如果这个理由不够,那等你考上大学……再回来看看我。”
薄星航眉头紧蹙,想拒绝。可两人眼神相碰时,似乎能看见他近乎渴求的眸光,薄星航抿了抿唇,妥协了。
他因为备考暂时搁置了打工,没了收入来源。先前小檬姐又帮助过无数次,他不可能又去寻求帮助。而纪医生……他更不去想,私心而论,纪医生帮助他太多次,那么好的一个人,不应该变成利用的工具。
因此,薄星航攥紧拳头,许下承诺,“好,等毕业后我会去看你,也会把钱一并还上。”
他不想麻烦别人,也绝不会欠南明的人情。
眼下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南明见他心意已决,反倒笑了,“好。”
薄星航不解,“你笑什么?”
南明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样挺好的。”说完,又偏过头看向门外。
薄星航顺着视线望去,见到身形笔直的侧影。纪医生正在和某人通话,怕打扰屋内的二人,离门口很远,却依旧在可见的范围之内,若屋内的少年看过来,足够安心。
看见纪医生,他便明白了这话的含义。
紧接着他眉眼都弯了许,很认同的点了下头,“嗯,谢谢。”
挺好的。
哪怕当初家庭破碎,小小孩子独自一人在外流转那么多久,染上那些不好的嗜好,可现在却“挺好的”。
因为这个年纪,有未知可憧憬的未来,人生的路途刚刚开始,而这场路程上,有一个那样温柔且细心的人陪伴。
等薄星航出来时,他背后传来南明平淡的声音,他转身,南明朝他点点头:“……谢谢。”
关门的声音不大,在空旷的走廊内却格外明显。随着一声门响,曾经的过往也彻底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