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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太师摆了摆手,制止住众人的劝说,便道:“众位,莫要再劝说,倘若国事转好,我日日白粥也能吃出香甜?倘若国事如此,就算是山珍海味,我也食之无味啊!”
他顿了顿嗓子道:“如今情形,大家也都知悉,已经多日断粮,几万大军消耗再加上城中百姓,怕是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在这样下去,怕是碎石城就要变成一座死城,如今该如何?还请各位各抒己见!”
众人听完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是一阵议论之后,却都静了下来,谁也不再说话,夏太师见众人皆不说话,便点了一人道:“赵督屯,方将军西征后,你一直暂管全城粮饷器械,赋税人口,这碎石城中恐怕没有一个人比你更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你且来说说你的看法吧!”
赵督屯听完一愣,他怎么也想不到会第一个点他,关键是具体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此次只是随着家中的恩荫,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讨了一个西征差事官的职位,想着大战一起,多少管理着后勤是能捞够自己后半辈子的衣食的。
原本也就是一些小打小闹,中饱私囊之类,但是也是捞了不少银子,战争未开始,就已经派心腹之人回家选择良善之地,重新起立宅院,所幸还开了几个钱庄当铺,买了不少庄园。
可是方将军西征带走老书吏,夏太师接管了整个碎石城的政务之后,赵督屯是何等灵活之人,命人将前人追回,将那些买了宅院,土地、庄园、钱庄当铺之类全部买掉,转了现银,他心知何管家何等人也,家里的银子那是要比国库的还多,送钱绝对是看不上的。而小何管家是何管家的唯一儿子,在何管家面前颇能讲上话,这小何管家啊,别的不爱,就是爱女人,而且还不是爱普通的女人,还是爱有学识的女人,那些烟花柳巷里懂些诗词的他是看不上的,只爱大家闺秀,未着男子之身,而且还得诗词歌赋,弹拉吹唱皆精,相貌清秀,最关键的是他还偏偏只爱晋州这样的女子。
能符合以上条件,且的迅速找到,送到西北碎石城中小何管家的床上,这所有的条件加起来,是极难的,这可不是只是花银子就能办妥的事情。
幸亏赵督屯把整个家族的人脉用了一个遍,最终将一个他自己见了都想了一晚上,差点舍不得给送到小何管家床上,要不是这次投资太大,自己家族不但财产耗尽,就是外债也是欠了不少,他自己估计可能就带着这个女的跑了!
当然,春风一夜之后小何管家是颇为满意,他的差事自然也就落了下来,等他前去向何管家谢恩时,却被惊住了,他买的那个女子居然在服侍何管家。
而当他出来后,却见小何管家爬在窗外,一脸愤恨,满眼怒火的向里观瞧,听着里面何管家与那个女的的淫声荡语,小何管家小声咒骂道:
“老不死的东西,儿子的你也抢,不要脸,赶紧早早的去阎王那里报道……”
赵督屯听闻此语,吓得一身冷汗,生怕惹祸,见小何管家没有发现自己,慌忙退去。
如今夏太师问自己当前情况,自己又哪里知晓当前是个什么情况,这西征的粮草的事自己是一天都没关心过,要是问自己捞银子的套路,自己倒是从父亲那里听了不少,可是总不能把这些拿出来讲吧。
他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想到了父亲教自己的百世不废的黄金法则——推脱责任,于是讲道:
“禀告太师,碎石城中原本就少粮,日日靠外运度日,而几万大军也是靠西云关供给,其供给一日,我等便有一日之粮,停一日,便缺一日之粮……”
夏太师听得不耐烦道:“说重点……”
赵督屯一愣道:“虽然我是碎石城的都屯,但是粮饷之事一直是西云关运筹,我就是一个当差过手的事……”
夏太师怒道:“我是问你当前碎石城中还有多少粮饷,多少人马,如何分配,够多少时日使用!”
赵督屯继续一愣,支支吾吾半天后道:“这……这……这……”
夏太师被他给气笑了,太师道:“拉下去打死!”
这时小何管家忙道:“太师,非是赵督屯不知,实在是情况特殊啊,以前调度由镇西将军府,后方将军临时出征,万事都没有交接清楚,而西云关杜公公把控粮饷,非是我等能知细节,如此以来故赵都屯不知晓,此乃是前期交接不清,后期上司不配合所致!”
旁边也有人道:“我等可为赵督屯做证,实在是前期镇西将军府交接不清啊!”
又有人道:“是啊,是啊,杜公公根本不让碎石城插手粮饷之事,赵督屯作为一个点卯的官,又如何能知道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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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各种声音又起,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众人声中而起道:
“各位,各位据我所知,镇西将军府在西征西戎王庭前已经将具体账目一一与太师府交接,所有目录均有据可查,而粮草筹备之事虽然在西云关,可是大战一开,商贸断绝,西戎城中无论军民,所有粮饷均靠西云关供应,每旬需向西云关报碎石城中,人口兵丁,日常所需之数,这些都是要造册存档,以供战后与户部核销之用,另外西云关每日所供粮械,双方交接之时,均需点验清楚,造成两册,双方验看无误之后,签字画押,然后各自报回长官,碎石城以前是方将军签字用印归档,现在应该是太师签字用印归档,而西云关也需杜公公签字用印归档,等战后一并待督察院点验无误后,报户部,最后连所有经费一同报尚书台,枢密院,然后尚书台与枢密院在陛下面前,一一核查,确保无误之后,陛下圣批才了解。”
众人一听皆是一愣,就是夏太师也是一愣,其他的不知晓,他可是从来没签过这每日粮饷的单子啊!
他看向小何管家,小何管家看向赵督屯,赵督屯看向这声音来处,一看原来就是个老头,他便先开口骂道:
“你是哪里来的?懂些什么……”
话还未完小何管家打断他的话,眼神暗示,嘴里也重音道:
“这是镇西将军府的老书吏先生!”
所有人一听,立马明白了,顿时后退也不说话了,而赵督屯只是收起了骂人的语气,继续道:“就算你是镇西将军府的人,又怎么样?你个白身懂些什么?还不闭上你的嘴……”
旁边相好之人忙用手给他暗示,因为大家都清楚,这西北碎石城中所有的粮饷人口之事,以前全是老书吏一个人掌握,若论对这里面的事情清楚,恐怕除了他之外找不到第二个人,他讲的这些,必然是谁来了也反驳不了。
此时闭嘴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膏粱子弟啊,就是膏粱子弟,却看不清形势,依然还在那里嘴里讲着,编着自己认为完全可以说服众人的话。
小何管家心知,若是赵督屯再胡言乱语下去,搞不好要将自己陷入进去,于是大喝一声:
“大胆,老书吏管理西北碎石城粮饷从未出事,只是你暂管几天,就账目不明,且惹出这些大事来,来人,拉下去……”
于是几个下人进来,将赵督屯拉了下去。
夏太师看了看小何管家,小何管家慌忙跪下道:“小人不知其中情形,也是被他蒙骗,如今幸亏老先生揭穿他的面目!”
夏太师道:
“你与你父亲一般本分老实,被这等狂徒欺骗也是难免,罚你一年的差钱吧!”
小何管家忙跪下道:“谢太师恩典!”
夏太师看了看老书吏,又看了看小何管家道:“这赵督屯明日杀了警醒众人吧,职位就由你暂时接管吧!”
说着指向小何管家,小何管家慌忙谢恩。
紧接着道:“如今说正事,当下该当如何?”
众人经过刚才一场,更是不敢说话,夏太师扫视了众人,眼神最终看向老书吏,他缓缓道:
“老先生啊,你久掌西北碎石城钱粮人口,虽然前些日子刚交接,但是整个城中,也只有你最了解,还是请先生估算一下,我等还能坚持多久?”
老书吏看了看在场众人道:“禀告太师,以我多年经验推断,若再无粮饷,恐怕不出一旬,这城就……”
这时有人笑道:“先生谬论了,如今虽然缺粮,但是我等城中之人每日尚可白粥度日,如何不出一旬!”
老书吏看着这个人笑道:“那请这位现在去城中去观瞧观瞧一下,百姓的吃食,那请各位上城观看观看士兵的吃食!”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老书吏又讲道:“城中百姓现在皆是易子而食,更有甚者家中无男丁者,举家被食,就是军中现在也是每日薄粥度日!”
虽然惊吓住众人,但是有人道:“苦一哭百姓,但是好歹军中不缺饮食!”
老书吏苦笑道:“正常军中,一人每日三升麦,如今一碗薄粥,如何支撑御敌,况且越是往后,城中死尸越多,而尸体不能及时处理,却被人食用,所谓大饥之后,必是大疫,如此一来,不几日必然温病大起。到时,缺医少药,必然是要成为鬼城!”
他见在座众人虽然惊慌,但皆不以为意,他随即又补充道:“军士虽然可以给各位阻挡住饥民,坚城虽然可以抵挡住西戎,可是疫病一起,传播起来无形无踪,怕是众位贵人也难逃生死!”
众人一听此语,一下子惊慌住了,呆立当场,就是夏太师也不免惊慌,他急忙向老书吏道:“那以老先生看,现在该当如何?”
老书吏思索半晌道:
“以老朽之见,上策为全军舍弃碎石城,趁现在还有一战之力,挑选精锐之士,连夜突围,全军返回西云关!”
有人问道:“一时之间难以收拾齐全啊,况且还有百姓……”
老书吏道:“弃城便是丢弃一切难以携带之物,如何还要考虑收拾?收拾什么?”
那人一阵语塞,老书吏接着又说:“至于百姓,西戎岂会愿意得一座空城?为他将来计,必然不会难为百姓。”
夏太师想了想说:“我朝自太祖开基立业从未弃城,这个罪名我等背不起,就是陛下也背不起,千秋万代如何看待?还是说中策吧!”
老书吏想了想道:“中策便是,选择一可靠,有威望之人,突围前往西云关,与杜公公合兵一处,然后 大队护送粮草前来碎石城以救燃眉之急!”
夏太师想了想道:“若能当机立断,率领众军突围,且威望足够与杜公公聊谈之人,军中只有三人,首先最合适不过是葛文俊,其有陛下便宜从事之权,可令杜公公从令,又是葛太傅之子,粮草器械自然也不会限制于他,况且他年轻勇武,文武双全,但是现在不知去向,其次是本太师前去,以本人之威望,估计尚可与杜公公一谈,可是本人若走,谁也镇守碎石城?最后是方将军,去了之后,可能杜公公见他久驻西北,也会听他一番话语,但是就他目前的身体,视事都难,何况突围去西云关?还是说说下策吧!”
老书吏一阵叹息道:“下策便是出城与西戎和谈?”
众人大惊,夏太师更是说:“我等岂可与西戎逆贼和谈?”
老书吏道:“此和谈?非是为和谈!”
夏太师问:“何也?”
老书吏道:“我若与其和谈,无论成与否,双方主将必要见面,只要一见面,我等便会有机会直接斩杀其首脑,只要西戎首脑被杀,其必然会士气大衰,我等趁机攻之,或许有一线生机破其大营,逼走围攻之敌,只要围解,我等就可外出寻粮,如此一来,危机便可度过!”
夏太师一听,拍案而道:“先生说此是下策,以我观之,此乃上策也,还麻烦先生走一趟,往西戎大营之中,传我意思,促成和谈!”
老书吏一听,忙想说些什么,夏太师已经退去,众人在小何管家的眼色之下纷纷上前恭喜老书吏得夏太师重用,成为了和谈使节。
老书吏看着众人的嘴脸,露出一副无奈的苦笑。
而在西戎大营中,拔都护牵着马,章浮生坐在坐床之上,遥望着碎石城,两人良久也未曾一语,许久之后章浮生道:
“陛下,军中缺粮之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原本大战百姓就不易,这些劫掠来往客商,逃难百姓的事情还是就禁止吧!”
拔都护听完道:“章兄所言我岂能不知,可是汉军屠灭我王庭,使我牛羊已经丧失大半,而今年水草不美,天灾人祸不断,收成较往年差了三成,而贸易又断绝,西戎几十万人现在都是在生死存亡一线,非是我等无情,实在是不得已啊!”
他接着道:“西戎原本就是散沙一片,幸亏得兄谋划,才最终一统,但是毕竟时间未久,异心者多,此时都拉海与隐老已经丧命,王庭精锐也在碎石城一战被灭,幸亏得兄谋略以及哄骗各族才苦撑到现在,若是吃食供应不上,异心一起,军中产生哗变,那到时候就悔之晚矣!”
章浮生看着随风飘荡的碎石城头的旗帜道:
“陛下所言我岂能不知啊,合族老小翻越山麓去汉地打草谷,还不能缓解粮饷之事吗?”
拔都护无奈一笑道:“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现在除去翻越山麓的人,所有人都武装起来围攻碎石城与西云关,哪里还有人能从事生产?坐吃山空,如此众多的壮丁,哪里有足够的吃食?”
拔都护叹了口气道:“当然,自从章兄醒来之后,这些琐事我断然不敢再劳章兄,也就只好让大家在此地打些草谷,过往的客商,逃难之人,山中的野兽等等,能找到什么,就吃些什么,现在就是坚持一日,便是一日,我与这碎石城比,看谁能熬得过谁!”
章浮生听完长久不语,他扭头看向拔都护道:“陛下,实在不行就和谈吧?”
拔都护一惊,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章浮生,问道:“和谈?”
章浮生道:“和谈!”
拔都护随即说道:
“章兄,你的血海深仇呢?章福的死呢?你的义兄葛文俊的头颅呢?……”
章浮生依然看着碎石城,良久之后,眼泪从两眼流了出来道:“这些我岂能忘之,可是如此兵祸,非百姓之福,我实在是不愿意看这……”
拔都护道:“可是这么多人就白死了吗?”
章浮生道:“难道还要再死这么多人吗?”
拔都护看着随风飘荡的碎石城中军旗道:“章兄,就算我等愿意,怕是汉军不一定愿意和谈啊!”
章浮生道:“实在不行,我充当使者前去碎石城……”
拔都护忙道:“以你的身体……”
话语未落,突然有人来报:
“陛下,太师,碎石城派人前来……”
拔都护疑惑道:“碎石城?”
章浮生道:“所为何事?”
来人禀告道:“来人说是夏太师特命的和谈使节,要与我方和谈!”
拔都护与章浮生一惊:“和谈使节?”
章浮生忙道:“快请使节前来!”
来人看了一眼拔都护,拔都护道:“还不按照太师的话快去!”
来人慌忙而去,不一刻钟,老书吏被请了过来,来人向老书吏介绍了拔都护与章浮生,老书吏行国礼之后,章浮生与拔都护也分别以国礼答之,然而言谈之间,三人皆是谁都没认出谁来。
想当年镇西将军府前一别,如今是三人再次相聚,却早已不复当年。
老书吏被这些时日的战事折磨,已经形容憔悴;章浮生已经由那个满头华发的中年之士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一头白发,只能靠坐床行动的人;拔都护也由一个四肢健全之人现在变成了残废之躯。
就这样,在夕阳的余光之下,在凛冽的寒风之中,一场各怀鬼胎的和谈就这样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