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的工夫,大伯他们一群人气势汹汹闯进来:“我兄弟尸骨未寒,你们娘俩在家里大吃大喝,别说守孝三年了,我兄弟的头七还没有过,你们就耐不住了,买鸡蛋吃。哪里有一分为我兄弟守寡的模样,不想在这儿,趁早滚蛋!别到时候把我们老夏家的脸给丢尽了。”
大伯娘径直冲进屋内,看见桌子上的两兜子鸡蛋,好像拿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罪证,一手一个,拎着到了大门口,高高举起,“大家都来看看!都来看看!夏氏耐不住可就想偷吃鸡蛋!大伙儿都来看看!”看见聚集的人多了,大伯娘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嚎起来,
“哎呀!我那可怜的兄弟呀,你睁眼看看,你才走了几天啊?这娘们就鼓捣孩子买鸡蛋吃,一买买了两大兜子,坏良心啊。”大伯娘又是拍腿,又是拍地,眼泪没有几滴,鼻涕流老长。
夏氏看见他们,吓得两腿打颤,脸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没……没……”她后悔的要命,女儿提起鸡蛋时候没有拦住她,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嘛,无缘无故多了一场气。
一会儿工夫,没事儿干的村人听见声音,知道老夏家八成又有热闹看了,陆陆续续聚拢来。
夏娇儿知道大伯他们不会甘心,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从这里找茬儿。夏娇儿仍然规规矩矩地向所有人行礼问好,“叔伯们,大伯娘,听娇儿一句话,娘夜里一直睡不安稳,饭也吃不下,这些天瘦了很多。”村里人的目光都看向夏氏,的确,比以前憔悴了。
“我劝娘去看看郎中,娘不肯见外人,二大娘看我娘太弱了弟弟不好生,说吃鸡蛋好,要我去她家拿几个来,我娘她都不知道的。我刚刚没了爹,不能再没有娘。”夏娇儿说着哽咽了,忍着不哭出声来,耷拉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模样十分可怜。
“胡扯,那么多的人都没有吃鸡蛋,生下的孩子不是好好的?还是你娘馋嘴好吃。”大伯娘大声嚷嚷。
“这话说的没有道理,别家哪个女人怀着孩子时丈夫走了?这样重大的打击一不小心早产甚至更严重的都有。”二大娘不知道啥时候站在了夏氏身后,扶着她坐下,小声说,“别理他们这群人,看看娇儿,可不能让孩子真的变成孤儿。”
二大娘的话引来一片唏嘘,“真的哎,我娘家村里有一户也是怀孕时候男人出意外了,孩子落地就没有气儿。”一个女人说,夏娇儿看过去,是东头的春生嫂子。
“当时听你说过的,说那个女人最后疯了,好可怜啊。”另一个女人说。“各位婶子大娘,我爹爹没了,我不替我娘想想,还有谁管我娘?”夏娇儿带着哭腔说。
“拴柱,你们这又是哪一出?怎么老和一个女人和孩子过不去?”一个低沉的慢腾腾的男人声音,夏娇儿一听,知道里长来了。她朝着里长施了一礼,“里长伯伯,咱们这里,若是家里人走了,不管啥情况都不能吃点儿鸡蛋,补补身子吗?”
里长捋着胡须,沉思片刻,“虽说我朝历来尊先重礼,并不提倡愚孝,朝廷曾有明文,如有体弱病患,不必拘于旧习。想来先人不会怪罪我们。”听见里长这样说,下面一片议论声:“是啊!官家替百姓着想,如果身体允许,谁会不为先人守孝啊。”
“官家都允许的事儿,到老夏家行不通,看来老夏家比官家的权利还大。”
“嘘,别乱说话,官家也是你能说的。”
“我是说官家英明,你听哪里去了?”
其实夏娇儿也感受到本朝民风开放,村里的曹寡妇,街上做生意的女人,到处都有。再则历史书上总是说朝廷休养生息,与民休息,这个时代干什么都需要人,打仗、修宫殿,漕运等等,没有人,总不能叫皇帝亲自上阵吧。只要朝廷还有一丝理智,都不会把百姓往死里逼,历史上那些民不聊生的年代都是皇帝不当权,没有人愿意祖宗辛苦打下的江山社稷毁在自己手上,那不是千古罪人吗?死后史官也不会放过他。
“大家都散了吧。栓柱,别光瞅着娇儿娘俩的毛病啦,自从金柱走后,夏氏出没出过大门,我想村里人都看着嘞。你要是真关心你兄弟,也该关心她娘俩的日子,这才是个当家人该做的。”
“就这样算了吗?到时候给老夏家丢了人算谁的?”大伯娘不管不顾,满嘴喷粪。
“滚回家去,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大伯踢了她一脚,径直走了,大伯娘本来想哭,一看,余下她一人,嚎了一声,拍拍屁股追他们去了。
再说王婶子,她给夏家送完鸡蛋,拿了二十个大钱,喜滋滋地回家藏钱,刚刚藏好,就听见了吵闹声,好像是从夏娇儿家方向传来的。她心里求菩萨保佑,千万别是夏家人,出门一看,人都往夏家去。心道坏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嘴快才给夏家惹来的麻烦?
她随着看热闹的人群涌去,栓柱媳妇举着鸡蛋,嚷嚷的话听的清清楚楚,后悔得只想扇自己一巴掌。
透过人缝看见平常都和她粘在一块儿的柳嫂子,今天却装作没有看见她,还有啥不明白的?她心中一股火,又不敢当场发作,让村里人知道夏家人吵架是因为她,东家长西家短的翻嘴调舌,太丢脸了。让男人知道了,回家还不揍她一顿?男人说过多回,不让和那群嘴快的女人一起嚼老婆舌。她脸上憋的黑紫,才忍住没有当场和柳家的吵吵起来。她挤呀挤,挤到柳嫂子身后,伸手抓住柳嫂子背后的衣角儿往后拉,柳嫂子回头一看,知道自己闯了祸,不敢直视王婶子,打着马虎眼说,“有啥事儿啊?等晚会儿再说不行吗?”
“我有急事儿,快点儿!”她生气地小声地不容反驳地说。
柳嫂子不情愿地跟着她出来了王婶子,看见王婶子黑青的脸,她讪讪道,
“婶子,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只给花嫂子、王二媳妇和秋生家的她几个人说了。还都嘱咐她们不要往外说,谁知道她们嘴咋那么快?”柳嫂子为在王婶子面前表忠心,不是自己故意坏事的,把另外几个长舌妇的祖先个个问候了一遍。
“你……我当时咋安排你的?你不知道花嫂子和栓柱媳妇好的穿一条裤子吗?”王婶子再生气也无法。她想,算了,说啥都不顶用了,只得吃下这回亏了,“以后我咋有脸见娇儿和她娘?”
“那咋办?”柳嫂子说,“要不以后我去找她们对质去?再不咱们躲着点儿娇儿娘俩?反正她们也不咋出门。”
真是个缺心眼儿,王婶子不想再搭理她,算了,自己还想多卖娇儿家几回鸡蛋呢,她不再和柳嫂子说什么,转头回家去了。
一路上,她反复想,娇儿娘快生产了,听娇儿那丫头的意思,需要鸡蛋的时日多着嘞,多好的一桩买卖,愣被自己一句话给弄成这样。
她坐在家里想了很久,舍不得种子咋打庄稼。最后,咬咬牙,从家里的鸡蛋筐子里捡出五个大鸡蛋,装在衣兜里,往娇儿家走去,她要给娇儿娘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