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唉。”吴王叹息,这谈何容易?
苏州有常规兵马20旗,水师部队10旗,苏州军团总督大将军杨康也是一名优秀将领。现在吴王要从广陵、金陵、海陵、润州、肃州累计动员约80旗的部队支援苏州,也就是说,苏州的常规部队就有约十万人。如此复杂的各路兵马,如此多的将领,他杨康还真不一定有这个能力指挥,也很难服众。
祁连子说道:“吴王,眼下只有一人能胜任。”
“谁?”
“世子殿下。”
祁连子说完,正在书写急信的慕容桐也愣了一下,又听祁连子说道:“大王,殿下悉心研习兵书,对军事有了不错的理解,再者,殿下乃是大王嫡长子,亲征苏州,指挥战事,也能让部众信服,除了殿下,老朽实在想不通吴南还有谁能胜任。”
话毕。
慕容桐激动起来。
他只觉得手指尖握着的毛笔都带着青春的激昂,出身王侯世家,慕容桐五岁便能习文断字,八岁便策马弯弓射大雕。要知道,慕容氏在四百多年前曾追随姬无涯征战天下,立下赫赫战功,上阵杀敌,乃是烙印在骨子里的基因。只是可惜,身为王侯,军事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政治,所以慕容桐无缘军旅,但却渴望征战。
慕容桐渴望军功,他希望凭借自己的武艺和一腔孤勇,去扞卫慕容氏的领土,去保卫自己的子民,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去沙场征战,用那敌人的人头赚取功勋,日后籍此顺位继承王位。
听到祁连子的话,慕容桐立即起身,退出座位,跪下,面色坚毅道:“父王,儿臣当不辱使命,保家卫国,儿义不容辞。”
吴王长叹一口气。
虽然,他也想历练一下儿子,可他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战场之险恶,他深知其中的艰难,慕容桐毕竟没有亲自打过仗,不知道刀剑无眼,要是真出现什么闪失,那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此事容我考虑考虑。”吴王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同意。
事关重大。
“父王,国破山河,守土抗战,人人有责,如今倭人虎视眈眈,鄞城沦陷,谁也不知道东瀛人何时剑指苏州,还请父王不要犹豫,命儿前往苏州御敌吧。”慕容桐没有起身,眼内是熊熊的战火,无比坚毅。
吴王看向大殿内鸦雀无声的将领们,咬了咬牙,国家危难关头,他这个吴王更应该带头,免得被人落下口实,人们说他吴王养尊处优,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只想让穷苦人家送自己儿子上战场。
陈词倒是多看了一眼祁连子,心说这老头看起来其貌不扬,实则考虑的非常缜密。
如果吴王派世子殿下前去苏州统领大军,是一步好棋。一来,慕容桐贵为世子,是吴王的嫡长子,各路将军都会坚定拥护慕容桐的决策,换言之,慕容桐就是连接各路将军的枢纽,军令能完全贯彻;二来,慕容桐深入前线,能极大鼓舞将士们作战的决心,毕竟鄞城一夜之间沦陷,对军中的冲击力是相当巨大的,不免恐慌,都在揣测东瀛人的骁勇,传的神乎其神,如果慕容桐入了前线,就能增加凝聚力;三来,连王宫贵族,未来的吴王,都亲自上了前线,此举也能得到百姓拥护和爱戴,统一涣散的民心。毕竟这半年来的军改、扩军、增税,弄得许多百姓哀怨四载。
吴王也明白祁连子的想法,虽有不舍,但毕竟是慕容氏,骨子里也有血性,没有犹豫多久,一咬牙,道:“那好,桐儿,你这一去,定要用兵谨慎,万不能意气用事。”
慕容桐面不改色:“父王,放心吧,有儿在苏州一日,人在城在,东瀛人想侵略我吴南土地,除非从儿的尸体上跨过去。”
吴王心有不悦,但毕竟都看着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上去把儿子搀扶起来。这位年过五旬的吴王,位高权重,在吴南地区一手遮天,现在却罕见的忧虑起来,眉宇间是对儿子的不舍,这一刻,他只是一个父亲。
“大王,虽无需支援越北兵马,但可支援些粮草。”
“粮草?”
不是吴王小气,粮草这个东西,他自己都不够呢,为了垫付这场战争,他几乎透支了未来十年的财政税收,哪里有多余的粮食?
祁连子不愿多说,只说道:“主意全凭主公。”
最终,吴王没有同意,但是决定支援前线三千斤烟丝去慰问御敌的将士们。
会议持续了很久,发展到后来,吴王展开地图,对未来一年内的战争进行了设想,比如说如果越北失利,敌人会选择北上还是南下,亦或者是进军苏州,还是全面进攻苏州、肃州、金陵,又或者是选择兵分两路,同时南下,进攻越南地区,总之,围绕这个点,一群人争论了许久,这是防范于未然。
一连数日,陈词夜里都会去王府参加会议。
太安二十三年,十一月一日,一则消息传出来,越州牧联合了二十万兵马,从三个方向合力围攻鄞城,联军主将沈喆率军与东瀛人决战,双方各有损失,但不知为何,联军从内部瓦解,形成大溃败,东瀛人乘胜追击,一路攻至禾城。
消息传到陈词耳朵里,陈词瞠目结舌:“二十万大军都败了?”
他有些恼怒,一把摔碎了茶杯,怒火中烧道:“沈喆我记得是越州牧帐下的左将军吧,这个仗他是怎么打的,二十万大军都败了?他娘的。”
陈词都在怀疑这些将军会不会打仗了,二十万大军都败了,这还了得?
公主默默清扫瓷渣,陈词见状,收敛怒容,赶马去搀扶她:“对不起,让下人来就好了。”
公主没说话。
陈词叹了口气,他实在是太生气了,短短一个月,先是送了鄞城,十万大军都败了,现在又让东瀛人找到破绽,一举击溃了二十万大军,剑指禾城了,到底会不会打仗?
陈词心里狠愤怒,他安抚了公主,让樊褚下去打探军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兵败。
“殿下,不然我命人送你去京城吧?”陈词觉得,如果战事像这么打下去,越州沦陷是迟早的,说不定战火会烧到广陵来,他觉得该送公主离开这里,这里不安全。
“去京城?”公主似乎意识到什么,小心地紧紧的握着陈词的手,一脸担心:“夫君,您是不是担心广陵不安全?”
“嗯,京城安全些。”
公主不说话了。
“你和桃源镇的乡亲们一起,都去京城,等我,等战争结束后,我再去接你们,那里安全些。”
公主依旧不说话。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公主没有同意去京城,陈词暂时也没有为难她,只能等以后再说。
半日后,樊褚带来了消息。
越州联军失利的原因找到了。
原来,并非是沈喆没有战略眼光,也不是低估了东瀛人。战事开始前夕,东瀛人大量登陆鄞城,累计动员有兵马约十五万人,整整三个军团,在沿途修建了防御工事和设下了埋伏,除了这些,他们还命城内的百姓为照应,让他们出城,打入了联军内部,内外合击,最终让沈喆溃败,不得已撤军,撤军途中,又中了埋伏,腹背受敌,让东瀛人打散了队伍。据传回来的消息说是,沈喆回到禾城后,部队都走散了,他聚集的部队只剩下了六万人。实际上,有研究兵家的谋士猜测,那一战东瀛人最多就歼灭了联军一万多人,其余人都是被打的慌不择路,朝南边跑了。
陈词得知以后眉头紧缩。
他在思考,第一,东瀛人究竟有多少军队,他们打算在这场战役投入多少军队,现在才爆发战争不足一月,就已经投入了十五万兵马;第二,按理说东瀛人攻占了鄞城,让鄞城的百姓流离失所,百姓们应该憎恨东瀛人才对,怎么会心甘情愿帮他们做事?
谜团太多。
但不得不正视的一个问题就是,鄞城全面落入了东瀛人囊中,越北联军溃败,从攻击方转为防守方,他们原先是计划收复鄞城,现在是保卫禾城。
从这微妙的转变,就不能看出东瀛军队之骁勇。
两次战役,皆是以少胜多,打一个出其不意。
越北联军的失利极大刺激了吴南百姓的情绪,都在怒斥军中无人,吴南百姓尚且如此,更别说越北的百姓了。
二十万大军都败了,还是败的如此莫名其妙,去的时候有多趾高气昂,败的时候就有多丢脸。
中州,洛阳。
吴越局势自然传到了朝堂之上,各方挣扎不休。
恭亲王得知消息,暗道机会来了,他很早就在密谋这一天,他知道凭借他的力量很难取得皇位,但有战争,那就不一样了,只要把两个皇子支走,让他们去吴越作战,让他们领导各路诸侯兵马,甚至是中州铁军去了吴越作战。
到时候,朝堂之上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这人断了粮谷,马没了草料,战争怎么赢?
所以,在朝堂之上,他就极力上谏,唾沫横飞阐述吴越对大凉的重要性,按时两个皇子如果要以功勋立皇位,当带兵驰援吴越,可是两个皇子对这件事嗤之以鼻,因为他们深知,吴越是南方,两个皇子在那里的影响力很小,也忌惮哪一方在背后断了他们的后路,所以迟迟不敢去,也不打算去。这让恭亲王狠失望。
恭亲王打什么如意算盘,黄石一清二楚,但也只是冷笑,没有说什么。
此事暂且不表。
又过一日。
越州牧雷霆震怒,直接革除了沈喆的军职,命人砍了他的脑袋,警示三军,除此之外,还抄了他的家宅。
这一日,广陵城非常热闹,无数百姓都自发出来围观,无数人献上了粮食、瓜果蔬菜,只为了送世子殿下前往苏州。
当吴王宣布命世子殿下亲自前往苏州指挥前线,守卫苏州安全的时候,百姓们都震惊了,震惊过后,除了满腔的敬佩,还有自责。吴王借此机会,又起草了一份《告吴南百姓书》,表示要死守苏州,扞卫领土。连吴王都让自己唯一的儿子上了前线,他得到了百姓的爱戴,许多百姓也都送上年幼青涩的儿子投军,送来了粮食和瓜果。
万民空巷。
数万人百姓夹道护送世子殿下,真是波澜壮阔的一幕。
无数人落泪,失声痛哭。
世子殿下端坐马背,牵着辔头,他身后跟着余雄等将领,都是要出征驰援苏州的将军,因为人太多了也太挤了,所以马匹行走的很慢,但慕容桐没有露出丝毫不悦,反而眼含热泪,他冲四周抱拳道:“乡亲父老们,我乃是吴王嫡子,吴南世子,如今倭人挑起战火,马蹄随时践踏我吴南贺山,我等男儿,读书识字,投军入伍的,当保家卫国。”
“世子殿下,您这一去,定要注意安危啊……”有老人眼角闪烁泪花。
他的几个儿子都投军了,眼看连吴王的儿子都要亲自去前线和部队共存亡,他怎能不感动?
“殿下,有您在,我们就放心了,殿下,您一定要安全归来啊,我们广陵人都等着您呢。”
慕容桐抱拳,严肃道:“乡亲们放心,我定当与苏州共存亡,为吴南百姓守好前线,粉碎东瀛人的长剑,绝对不辜负乡亲们的希望。”
“……”
慕容桐得到了百姓的尊重和爱戴。
哭声震天如雷。
连世子殿下都亲自去前线,由此观之战事之紧张。
陈词和樊褚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同时,他也由衷赞叹慕容桐。
余雄之前的名声不好,许多百姓背地里都在戳他脊梁骨,暗骂他是仗着父辈的功勋,在广陵城里横行霸道,无所顾忌,欺男霸女,但现在,看着他也面色坚毅,随世子殿下出征,许多百姓也自发递上酒肉瓜果,对他狠尊敬。
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汉子。
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早日归来。”
“殿下,一定要平安归来啊,我们等你凯旋。”
“……”
这个时候,吴王和一帮将军也走上了城楼,陈词赶忙过去执礼,“吴王。”
吴王颔首,眼睛也湿润了,无容置疑,他是深爱着自己的儿子的,但是这一幕,也深深刺激了吴王的内心。
“孩子始终是要长大的。”
他这么安慰自己。
“媚娘,你看到了吗?儿子长大了。”
他看向天空,呆呆说了一句。
曾几何时,他像慕容桐一般大的时候,也是这般,那年,西域之战爆发,天子下诏,二十八路诸侯赴敦煌会盟,那个时候的吴王年轻,也像现在一样,带领江东八千子弟兵赴敦煌作战,也像现在一样,受万民敬仰。
儿子真的长大了。
余昌龄也是老泪纵横,他是大将军,是军人,流血不流泪。余昌龄当然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鸟样,仗着他的名声在外面行事霸道,无所顾忌,余昌龄忙于军务也是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只觉得对不起夫人,后来就把儿子甩到了军营,以为能让儿子明白责任和担当,但是余雄不开窍,他都要急死了也打算放弃了,但现在,余昌龄看到儿子独当一面,终于长大了,高兴的同时又觉得心里堵得慌。
“老余,我们老了,这时代总是年轻人的。”吴王拍了怕余昌龄的肩膀。
“是啊。”
吴王这下忽然看开了,男子汉大丈夫,生而天地之间,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再在说,吴王和余昌龄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过来的?这就是命运,是出生在这种家族的命,是躲不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