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当朝驸马,陈词。”
本间千鹤子冷笑意味更浓,“那陈词先前在淮阴城就跑了,生死未卜,连他的扈从都被俘获,你能找到陈词?”
“下官既然来了,自然知晓驸马之位置。”
千鹤子一下子认真起来,倏忽起身,直勾勾盯着袁棘,“说,他在何处?”
袁棘不紧不慢端起茶杯。
本间千鹤子皱眉,她就看不惯袁棘这样装模作样,冷冷道:“说出你的目的。”
“大帅,下官的确能提供陈词的下落,但下官有一事相求。”
“说。”
“您先去与上杉祁交涉,将公主送来,下官要带公主回京。”
千鹤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大笑起来。
袁棘不语。
她笑了许久。
“你觉得,公主和陈词的价值,几何?”
“你觉得,上杉祁肯卖我这个面子?”
“你觉得,本帅能拿到公主,会寻什么陈词?”
这一番话,原本应该能怼的袁棘哑口无言,可恰恰相反,袁棘微笑道:“公主与陈词,自然是公主价值更高些。”
千鹤子心里冷笑,心想如果自己能控制公主,早就杀之后快,逼迫大凉朝廷发动战争,只要她能将中州铁军拉入战争泥潭,大凉必定内乱,十四州必定揭竿而起,纷纷独立,到时候,就是东瀛在吴越建立战后秩序的时候。
袁棘说道:“您只要将监国大人的意思传达给上杉祁,他自然会有定夺。哦对了,大帅,您是无法拿到公主的,上杉祁会有自己的渠道将公主送回京城。”
千鹤子不说话了。
“来人,收拾客房,备下酒宴,为袁钦差接风洗尘。”
最终,本间千鹤子还是取消了今日的行动,原本她打算亲自带兵围剿紫竹林,但现在她犹豫了,相比之下,还是陈词尤为重要些。当然,如果让她知道陈词就在紫竹林,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
“籍贯。”
“许昌。”
“哪?”
徐州城,征兵官拿着毛笔正欲书写,闻言抬起头,一眼望尽之诧异。
林孤生目光灼灼,“许昌,双流县,花梨镇,彭村人。”
“许昌,中州的许昌郡?”
征兵官不信邪,反复确认,世间只有一座许昌,那就是东都之东的许昌,而且他此刻也明白了,此人口音怪异,不是吴语体系,莫非真是中州人?中州人怎么跑吴州来投军了?征兵官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林孤生重重点头,目光坚定,“是,中州的许昌。”
“好吧,为何来投军?”
征兵官只好收敛探寻的目光,说出按照规章流程要问每一个投军之士的那句话。
“天下,理想。”
“嗯?”以往,征兵官今日听到最多的话无非是抗击倭寇,人人有责,收复失地,南下讨贼,建功立业,还我河山,不怪他这么想,也不怪当地青年都这么想,习深之死,颜跃之兵变,以十万倭寇之尸首,唤醒了吴北诸郡青年心中的火焰,抗倭情绪高涨。之前他们背地里有多么憎恶习深卖国投敌的行为,现在就有多么敬佩习深慷慨就义的决心。
林孤生加重了语气,“投军报国,以死效尤,不为别的,只因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征兵官莫名的升起一股敬佩。
说老实话,他一大把年纪,十八岁投军,至今二十年,大的战役没打过,早就把当兵成了一种职业,哪怕是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林孤命会战,他依旧没有参与,在军营中,无非是得过且过,每日参与训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拿到饷银,孝敬爹娘,养着妻女。就算是这次颜跃大将军击退倭寇,歼敌三万余人,他也没有半点感情波澜,原因无他,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他早就堪透了军队之中的腐朽,吴北政治的腐朽,国家的腐朽。所以,哪怕是这次征兵,他虽然听到了无数慨慷激昂的誓词,也没往心里去,认为那只是底层青年愚昧的心偶尔得到了一次慰藉,这种冲动会伴随着真正惨烈的战争而消耗殆尽,能做的,只有死亡,冲锋,倒下,站起来,受伤,以及无尽的迷茫和沉沦。
什么家国情怀,什么建功立业,什么抗击倭寇,都是扯淡。
征兵官打心底认为,这个世界上你目前认为的最重要的事情,都是不重要的,无论是少年得意,金榜题名,娶妻生子,衣锦还乡,还是安度晚年,都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活着,好好活着,用力的活着,这才是生命的意义。
时至今日。
征兵官尤记得彼时的年少,他何尝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毅然投军,风光无限,成为保家卫国的军人,当时他的上级询问他,为什么来投军?
少年的他憨厚老实,对这个问题却十分重视,义正言辞道:“保家卫国,人人有责。”
他记得,他的上级笑了,只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此后二十年。
征兵官逐渐懂得了这个笑容背后代表了什么含义。
今日,在有投军志向的几百青年身上,他仿佛又看到了彼时年少的自己,他笑了,年轻好啊,充沛的精力,有探索,有热血,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问题都能寻找到答案。
所以,他没放在心上。
直到林孤生这位从中州远来的年轻人的一句话,却是让征兵官的眼眶湿润了。
“你这小子,乳臭未干,何谈天下?什么保家卫国,越州沦陷了,不见得谁来救他们,不见得朝廷有派一兵一卒,之前倒好,吴州陷落,朝廷倒是发了二十八镇兵马,结果怎的,打两个月就作了鸟兽散,还不是得我们江东人自己来?小子,回家去吧,你这年纪,正是娶妻生子的年华,回你的故乡去,那里才是你的前程,江东不是诗人笔下的田园,是英雄的坟冢,是穷苦人尸体堆砌的荒丘。”
征兵官轻轻揉了揉眼睛,说完,心里又嘀咕道,还是老了啊,热血未干,这么容易就因为一点小事而感动。
林孤生轻笑一声:“官爷,你这话说得怕是不对,我始终相信,吴越之乱,这把火终究会烧到天下,我尚且能来,天下有志之士何其之多,如何不能来?你且稍等,若是我不幸战死了,日后天下,定会有源源不断的侠义之人随我之心走我未走过之路。”
“姓名。”
“林岐。,双木林,山支岐。”
征兵官挥洒墨水,记下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