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就是在广东当地,手艺能和这里媲美的地方也不大好找。
第二,恰恰因为这里不是皮尔卡顿公司麾下企业,价钱又贵,才能凸显诚意。
否则的话,要是去归宁卫民管的地方吃,那是谁请谁啊?
何况要服务员都是公司的人,说话也不方便不是。
至于大三元的价格到底有多贵?
那绝对堪称刀刀见血啊。
要知道,荣先生创办这家餐厅,目的就是为了招待港商的。
而港商来京城办事,请的又多是官员。
因此原本从服务的客户群来讲,这就不是一般人来的地,消费群体都是不在乎钱的主儿。
甚至都不用打广告,这里就每天座无虚席,先天条件可比坛宫饭庄好。
在这里,吃层次,吃圈子,吃氛围,吃人脉,甚至比吃味道还重要。
菜色唯恐不够华丽,装潢生怕不够高级,服务水平也远超其他国营餐厅。
于是也就成京城餐饮业著名的宰人之地,日后被人归纳为“三刀一斧”之一。
就他们十二个人今天这一桌,除了冬天才能吃到的蛇羹,基本上这里的招牌菜全点了一遍。
虽然没点什么XO,香槟王,可单论菜价确是宁卫民头几天马克西姆餐厅请罗广亮和小陶的那顿好几倍
三千块是起码的,已经足见盛情了。
尤其作为当之无愧的大功臣,宁卫民还被众人拥护着坐在了首座。
沙经理还代表大家送了宁卫民一套非常昂贵的礼物——一盒进口的高斯巴雪茄烟,一个黄金雪茄钳。
这就更显得这些人知恩图报,诚意满满。
这时候说话,当然就不需要太多顾忌了。
沙经理带头倒了满杯的茅台,起身举杯发声,号召大家一起敬宁卫民一杯。
于是所有人齐齐起身敬酒响应。
原本都是眼里没人,心高气傲的主儿,这时候感激起来无不各尽所能。
围着宁卫民把他夸得就跟朵花一样。
什么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比着说谄媚之词。
就是高力士,魏忠贤在世,那拍马屁的本事也得被他们比下去。
听的人比说的人可要尴尬,别罗广亮和小陶看得目瞪口呆,脸上发热。
以宁卫民的心理素质,对这种人生的高光时刻,对做“钱爸爸”的滋味,都有点不适应了。
赶紧起身举杯,很客气的一一回应,谢谢大家的厚待,结束了这一轮的恭维。
然而这还没完呢,齐彦军喝完杯中酒,又把一张存单放在宁卫民面前,很豪爽的说。
“这是大家一起凑的。大家心里都明白,没你,我们根本赚不到这个钱。所以,三十万,小小意思。”
这份好意可是让宁卫民大大吃了一惊,颇为意外。
因为这帮人的秉性他很清楚,和殷悦、小陶、罗广亮可完全不是一码事。
他们之间的交情完全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
所以在钱上,这些人可不会谦让,更不会有人嫌他们自己挣得多。
就是再感谢他,那些礼物加上这顿饭已经足够了,根本没必要来这么一出。
因此这属于没来由的好事,他当然不好伸这个手啊。
果不其然,他一摇头拒绝,这些人还是不肯罢休。
见他实在不肯,也就只能把真正的用意表达出来了。
“哈哈,卫民,我们也没别的意思,你不收,大家于心不忍嘛。明明你出力最大,拿的还是和每个人一样多。你让我们怎么好意思?而且这接下来,该怎么干,大家还得靠你带头呢,你不能一走了之,不管大家了吧……”齐彦军这句一说,沙经理立马跟上。
“就是啊,卫民,你就真舍得这么走了?我们现在手里拥有这么多钱,什么不能干啊?你还去日本干嘛。要我说,干脆你留下来的了。让老邹继续待沪海,你带着大家伙继续赚钱……”
赵大庆也说,“卫民,我老赵之前不完全信你,是我不对。今后你就放心,大家伙都听你的,无论公事还是私事。保证让你这三把手当得名副其实,舒舒服服……”
小顾这时已经等不及他把话说完了,赶紧抢话,“宁总,你就这么急切想出国吗?留下来是不是还会有更好的机会?我觉着,这邮票是不是还能再拉起来啊。我们过去能压下去再拉起来,如今怎么不行呢?这要做成一票。那大家不直接成百万富翁了……”
原来如此,敢情是个“贪”啊,这倒是符合他们的性情。
都说生意人吃饭,心思永远不在饭上,这是真理。
宁卫民不愿再听下去了,摆摆手。“各位各位,听我一言啊。我们都是生意人,想赚钱,想赚大钱,是本能。钱怎么赚的完呢?还想继续赚下去,无可厚非。可问题是,我认为,任何投机生意都是短效的,有生命周期的。我们要非逆着来,就是跟自己找别扭了。”
“邮票不是不可以做了,但还需要很长的时间。现在谁进去,谁就得赔钱。我们合作了这么久,我知道大家都不希望后悔,不愿意赔钱。才劝你们一句。也许你们不赞同我的观点,这也不要紧。事实会证明我的话的。”
“更何况这件事已经被那么多眼睛关注了。身居上位者又不是傻子,这时候谁还想搅和市场,逆大势而为,无疑是拿性命冒险。赚钱虽然重要,但安安全全的赚钱才是我们的目的,否则又怎能安心享受财富呢?”
宁卫民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看法,算是把自己的观点都比较直率的抛了出去,全是耐心讲道理的语气。
由于确实在理,在座的基本都接受都赞同了他的说法,只是能否真心接受,还是个问题。
恐怕许多人的心态调整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像赵大庆就尤为不舍的说,“卫民,真就一点机会没有了吗?我们也可以小小的做一把呀。不引起上面的注意不就好了?”
沙经理也赞成,甚至不惜死缠烂打,舔着脸讨主意。
“是啊是啊,要不卫民你就再指点个出路。怎么大家也得做点自己的生意,不好白白把钱放在银行里,就看别人发大财呀……”
宁卫民当然看不上他们如此。
他既然已经坦率的把想法表达清楚了,也就不想再围绕这个问题谈下去了。
不过,酒桌上总不好硬来,驳人的面子犯不上啊。
想了想,他就说,“大家的钱我是肯定不要的。我也实在没有太好的主意给大家。不过倒是有个或许能比银行利息高些的升值办法。要不这样吧,我出国需要兑换外币,你们要有谁能帮我这个忙,替我兑换一些日元。我就把这个小诀窍告诉他,好不好?”
这一席话,让在座的高管们都笑了起来,人人答应。
宁卫民当然也笑了。
因为他清楚,这些人嘴上答应的痛快,却不会有人当真的。
而且即使他其实已经把赚钱的法子当众透露给他们。
他们也没人会注意到,更不可能把握到的。
这也是一种娱乐,是他私人的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