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六章 请客(2 / 2)

国潮1980 镶黄旗 2549 字 7个月前

他还是像自耕农一样,就考虑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了。

其实杜阳本身是个进取心很强的人才,经营上也有单打独斗的能力,把这小子放出去攻城略地岂不是好?

怎么就不能真的让坛宫分店四面开花呢?

所以他也就有了一个更好的选择,不用牺牲杜阳这样的人才,也能解决眼前的问题。

只是他还必须得做通杜阳的思想工作,让他心甘情愿接受这样一个选择才行。

7月4日这一天,既是皮尔卡顿公司官方对外宣布出国模特名单的日子,也是杜阳的休息日。

就为了摆了一桌酒席和杜阳好好聊聊,宁卫民把公司那边的招待宴会都推了,可见他内心里的重视程度。

然而考虑大家都是干餐饮的,谁也不是没吃过好的。

为了不让杜阳有压迫感,这顿饭局,宁卫民安排的酒菜其实并不靡费。

和头几天他请张嫱和她妈妈那顿只讲究奢华的辞行宴完全是两回事。

并不是什么贵就上什么,反倒是相当朴素实惠的风格。

凉菜是江米藕、拌海蜇,热菜是荷叶肉、烧羊肉、冬瓜盅、菊花烩鸡丝。

外加虾仁炒面当点心,一人一碗杏仁豆腐。

酒喝温热过,放了话梅的即墨老酒。

也不是什么老寿星和二龙戏珠的精装酒,就是最普通的玻璃瓶大路货。

看起来,就像普通的好友相聚,一起吃点比家常菜好些的馆子菜打打牙祭似的。

应该说,宁卫民的煞费苦心也没白费。

对这顿饭的意思,杜阳领悟得也确实很充分。

鉴于彼此之间的身份高低有极大的差距,他从没有想过宁卫民会请自己吃饭。

受邀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受宠若惊。

何况来了才发现,今天当班的张士慧居然也被宁卫民叫来,一起陪吃这顿饭。

他都更清楚这顿饭的非比寻常了。

今天的重点根本不在于吃饭,而是在于要饭局里要谈的事儿。

于是正襟危坐的杜阳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确是一直在翻腾。

忍不住冥思苦想地猜测要谈什么大事,不知是福是祸。

偏偏宁卫民又喜欢兜圈子,他才不会直奔主题,而是要从鸡零狗碎谈。

这样的谈话方式,既可以显得他不是那么功利,也显得他游刃有余的自信。

好像无论谈得如何,任何结果都在他的把握之中。

这么一来,杜阳就更是感受到了心急如焚,如坐针毡的煎熬。

“咱们饭庄就是经营宫廷菜的,干这么长时间了,我想无论满蒙烧烤,山珍海味,还是满族传统风味食品,又或是江南传过来菜式,你们应该都知道不少了。可清朝的宫廷宴席一共四种之多,分为满席、汉席、奠延、诵经贡品宴。咱们卖的是这种席面别看各族大菜俱全,也只能叫汉席,排在首位的宫廷满席是什么样的,你们知道吗?”

杜阳和张士慧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谁都不碰桌上的银快子,而是做出洗耳恭听,极感兴趣的样子。

宁卫民则把从“张大勺”处得来的知识肆意卖弄。

“真正的满席是面食。从古至今,世界上没有那个国家是用海量面食当做国宴的。除了清帝国。总共六个等级的满席,全部以面食为主,赴宴的人会得到一个‘饽饽桌’,那是一张大红油漆的矮桌,上面纵横陈列摆着各种面食。一层叠一层,成为一座糕点山。糕点还摞的特别瓷实。要是从底下抽出一块吃,就可能导致整个糕点山倾倒……”

宁卫民停顿了一下,尽管他已经把西服脱掉了,但屋里二十七八度的高温还是让他不住流汗。

他忍不住丰富张士慧去把屋里的吊扇打开了,自己用手边的湿毛巾擦了把脸。

当放下毛巾,看到杜阳还是一副翘首以待的样子,重新入座的张士慧是饶有兴趣。

他这才接着往下说。

“满人嗜面,不常嗜米,种类极繁,有炸的,蒸的,炒的,烤的,或制以蜜糖,或制以椒盐,或做龙凤形,或作花卉形。但即便如此多样的满式饽饽,也不能涵盖‘饽饽桌’的所有内容。实际上,饽饽桌上除了满式饽饽,还是蒙古面食、回族面食、鲜族面食和汉族面食。随着满足定鼎中原,被定为国宴的‘饽饽桌’也进行了民族融合。全国各地民族最有特色、最精美的面食都被集中在一张桌上。这时,即便是同一种糕点也不再纯粹了。一个小小的奶卷,本来是蒙古点心。但在清朝国宴的餐桌上,奶皮来自蒙古,馅心却是来自长芦的蜜渍荸荠。而当时被称为‘点心’的东西,现在看,差不多都是主食范畴。咱们饭庄就专门对此做了比较好的复原,菜单上把蒸饼、烫面角、包子、面条,都归类在了点心里,和饽饽明显区别开来。”

杜阳和张士慧此时个个脸上挂着笑,轻轻点着头,好像与有荣焉。

不过看精神头,确实有点小亢奋了。

宁卫民便满意地笑了一笑,又接着说。

“日本这个国家过去是典型的寡国小民,乾隆朝时,受幕府将军派遣来华的日本使臣,只配最末等的满席。待遇还不如享受五等满席,每年向清朝皇帝进贡的朝鲜使臣。但尽管如此,末等满席也把没见过世面的小日本儿给震慑住了。因为直到江户中期后,日本所谓的‘和食’才用一小点油。清朝的时候,日本连贵族也没有多少人见过炸食。更没有使用奶和奶制品的习惯。无论是咱们的‘饽饽桌’上的撒子麻花,还是奶食饽饽,对他们来说都像是天堂的味道。说不好听的,一块萨琪玛就能让小鬼子感动得对中华的糕点师傅下跪。也是从此之后,日本从华夏引进了八种糕点,他们才开始向我们学习用油的烹饪法,取名叫做‘桌袱料理’。”

听到这里,杜阳和张士慧终于真心的笑了起来。

两个人频频点头,都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毕竟,拿小鬼子开涮是每个国人的共同癖好。

尤其是他们每天还能从日本人兜里挣钱的时候,这种快乐就更是按捺不住。

而这个时候,由于酒席上的气氛已经活跃融洽了,宁卫民也就可以就势地谈论真正的话题了。

“现在时过境迁,清帝国不复存在,日本却成了亚洲最发达的国家。可尽管富了,不再缺油水和奶食了。甚至如今的东京可以说汇聚了来自全球的美食,最高级的法餐馆也多不胜数。可为什么来华的日本人,却仍然前仆后继的跑到咱们这儿挨宰呢?不花个千八百的,他们就不甘心离开。而且许多人都是彷膳、听鹂馆,还有咱们这儿,一路吃过来的。还有人到处打听满汉全席,这是为什么?”

“能为什么?还不是咱们华夏美食水平高呗。全世界第一。咱们厨师的水平,能是他们小日本子能比的吗?”张士慧耐不住性子最先回答,然而他的浮躁却距离宁卫民的心意甚远。

宁卫民摇摇头,“不对。烹饪的技巧优势咱们确实有。但你别忘了,各国人有各国人的口味。就连咱们国家自己,不同地方的人还有庞大的差异呢。南方的甜豆腐脑,打死你,你也不会说好喝的。同样,京城的炒肝和卤煮火烧。南方人也受不了。所以烹饪水平这种事儿得需要真正的食客,真正的行家来评价。对一般人,反而没那么重要。口感六十分的烹饪水平,已经足够让人满足了。日本人的嘴巴,绝对分不出焖炉烤鸭和挂炉烤鸭有任何差别。可能只有咱们华夏人……不,只有咱们这样常吃烤鸭的京城人才有这个本事。”

“是因为宫廷菜的名气吧?日本人来了京城,除了吃烤鸭,就认宫廷御膳。就跟咱们身边的个体户似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暴发户,都这样。发财后念念不忘的,就是吃最好的山珍海味,先得对得起自己的肚子。”

杜阳的性子更稳重,说出的答桉是深思熟虑的,果然讨了便宜,中了宁卫民的意。

“对,名气决定了地方饮食命运,任何一个地方的特色饮食,红火与否,名气占了很大因素。所谓的名菜和老字号,就是早就不用掏广告费,人尽皆知的菜肴和商家。咱们的宫廷菜显然就有这个优势,名声早已在外,无论外宾还是内宾,没几个人真知道御膳是什么样的?但无论是谁,都像尝尝皇上皇后的饮食是什么味道。特别旅游的时候,只要听说哪个皇家园林经营御膳,就会有人想品尝……”

“所以您就有把握在日本打开局面,凭着宫廷御膳在海外独一无二的稀缺性?好啊。这么一起来,等于您在海外一家独大,或许比京城还受欢迎呢。”

杜阳果然是个有悟性的人,说话越发识趣,让宁卫民满意。

同时,他也等于无意中帮了宁卫民的忙,让宁卫民说出下面的话更加顺理成章。

“有这方面的因素,但要说到把握,当然还是国内当地头蛇,等着这些外国人自己送上门来,宰他们一刀更舒服。说实话,我去日本有一定的特殊原因,属于不得不去尝试一把。单纯从经营上看,还是依托皇家园林,更能吸引人来消费。几乎是稳赚不赔。京城虽然市场差不多饱和了,但咱们还有承德,有沉阳,只要有皇家园林的地儿,有外国游客光顾的地儿,哪儿不能办坛宫?而这恰恰是彷膳和听鹂馆都无意和咱们争的地方。你们俩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