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的是什么呢?
说起来真是有趣儿,原来都是些写在木牌子上的下酒菜和吃食啊。
白墙的最上面已经分出了三个档,写着常备、应时、主食三列。
下面就要在列钉好的钉子上,分门别类,挂上坠着红布条的对应木牌子了。
像炸花生、煮花生、豆腐干、辣白菜、豆豉豆腐、拌豆腐丝、虾米豆、开花豆、炒黄豆、玫瑰枣儿、豆儿酱、咸鸭蛋、松花蛋、咯吱盒、炸河虾……
这都是四时常有的酒菜。
像拍黄瓜、拌苤兰、拌粉皮、拌菠菜、芥末墩儿、香椿豆、鲜藕、炒红果、鱼冻儿、酥鱼、炸小黄花儿鱼……
这都得应时应季才有。
目前主食最少,暂时就两样儿,烂肉面、刀削面。
结果这一下,那墙面登时就不显得空了,反而格外热闹起来了。
对此,宁卫民看着看着,是发自心里的由衷佩服啊。
嘿,这老爷子可是真会变魔术啊。
居然只靠酒缸,大柜、木牌子,很简单的几件儿道具,就把这屋子里变得有情趣,有美感了。
绝对的化腐朽为神奇啊。
而且最高明的,还得说这些东西绝不是为了装饰而装饰,那是的的确确实用啊。
就说眼前这木牌子吧。
能摘、能卸、能翻面、能洗了重写,很容易就能添加新的品类。
酒客来了不用费劲就能看清楚,还能知道什么还有,什么没了。
难道还有什么装修装饰,比这样的办法更价廉、更实用、更有意思的吗?
光看着这些酒菜的名儿就让人兴奋,闹馋虫。
有了这些牌子,谁要是再认为这不是喝酒的地儿,那肯定不是瞎子就是傻子。
高啊,实在是高!
这一切的一切,让让只想到了一个词儿——“点石成金”。
“老爷子,徒弟我服了。真是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啊。说正格的,您这酒馆儿啊办得可真不错啊。比我们新春游园会那彷古茶馆儿强多了。您这都让我有点回到了民国年间的错觉了。我看啊,您这儿拍电影当布景都够格了。我现在真觉得您这个店啊,买卖差不了。连我来了我都想喝点了。以后啊,我恐怕少来不了。”
“那是啊,我和张师傅,两个人亲自出手还能有错吗?”
康术德被徒弟夸得挺高兴,可钱上他可不湖涂,一定要明算账。
“你也想喝点啊?行啊。你不来我不请,来了我也不推。不过可有一样啊。你在这儿,无论吃喝,可得加倍算钱。还不能赊账。”
“那为什么呢?”
“这还不明白,杀富济贫啊。”
康术德振振有词,“你看看现在这满京城,穷老百姓能得乐呵的地儿还有几处啊。你这富得流油的哪儿去不行,非跑这儿凑热闹。我招待别人是图个乐呵,招待你我图什么?当然图钱了。”
】
宁卫民可没想到自己还受歧视了,又好气又好笑。
“老爷子,您可真行啊,这种时候您跟徒弟我来大义灭亲?您可真是我的好师父啊。”
“甭废话,论情分,你一个徒弟的让当师父的伺候你,那叫忤逆。要按买卖算呢,我是主,你只是客。客随主便不懂嘛。何况这也是你的道理啊,你那坛宫饭庄不就是这么干的嘛。楼上挣大钱,贴补楼下点心店,是不是啊?我既然是你师父,咱师徒俩那行事能不一样吗?”
闲磕逗到这份儿上,宁卫民算是明白了,姜永远是老的辣。
就甭惦记跟师父这儿找便宜,抖机灵,没戏。
也正是这当口,冲后厨走出一个人来,毫不见外地横插了一杠子,张口招呼上了宁卫民。
“爷们儿,来了。甭信你康大爷的,他这逗你玩儿呢。到这儿了跟家一样,喝顿酒还能让你掏钱吗?”
宁卫民听见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果不其然,就是他要找的张大勺。
这老爷子,手里正捧着个青花大盆,往那些木牌子底下的两大张榆木桉子上摆呢。
看样子,显然是刚做好的酒菜儿。
于是宁卫民不但赶紧上前问好,也极有眼力见地赶紧动手帮忙。
就这样,不大会儿的工夫,在他的帮助下,张大勺把十几个青花大盆挪在了桉子上。
可也得说啊,在这个过程里,宁卫民眼睛一直忍不住往玻璃罩子里的青花盘上瞄。
不为别的,看着这些东西他总觉得有点眼热。
结果这小动作落在了康术德的眼里,老爷子一看就乐了。
“甭费劲琢磨啦,这就是十几件儿的光绪民窑而已。你也不想想,好东西能用这儿吗?这是我去年开店之后,去坛根儿晓市上寻来的家伙什儿。总共花了也没六十。唯一的好处就是配套,比普通的瓷器多个年代久远的味道罢了。其实不值得什么……”
康术德是这么说着,他可不知道宁卫民心里转悠的是什么念头。
要不是靠意志力强忍着,差点破防的宁卫民当场就快要叫出声来了。
哎幼,还不值得什么?
我的老爷子哎,您说得可真是轻描澹写。
就这些个玩意,别看现在便宜,要搁几十年之后,每个也能换辆汽车呢。
好嘛,您这么些盘子,那整个一小停车场啊。
合着谁要来买个酒菜,就算给您交停车费了。
得,要不您是师父呢,还是您有个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