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十五章 终身遗憾(2 / 2)

国潮1980 镶黄旗 1817 字 7个月前

常玉龄的屋子里的确已经有本家来人了,有一男两女,胳膊上都带了黑纱。

看样子都已经四五十岁,呈半老的状态。

他们见到西服革履宁卫民很惊讶,不知他是何人,一度以为他是寻人走错了人家。

待得宁卫民仔细解释清楚自己的来历和来意,那两个女人首先便忍不住捂住嘴哭。

男人则哀叹一声,低声好一番劝,两个女人才强忍住悲痛,去给宁卫民张罗茶水。

男人自称是常玉龄的本家侄子,说听常玉龄生前提过宁卫民。

听说买卖做的很大,不但把常家的葡萄都卖给在京的外国人了,帮助街道盘活壮大了街道工厂。

还在天坛一手筹划了工艺品的评选鉴赏大会,每年都要召开,给了常家的葡萄很高的荣誉,也给了其他手艺人出头的机会。

本以为是个很有些年纪的大老板,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年轻。

更没想到常玉龄过世后,他会是第一个登门来看望的外客。

果然如常玉龄所说,真是个仪表堂堂,又有情有义的年轻人。

他们作为本家人,在这里替姑奶奶谢过了。

而对此带有一定感情成分的恭维话,向来口齿伶俐的宁卫民一时竟然语塞,心里跟长了乱草一样的慌乱和心虚。

最后他连句基本的客套话也没说出来,只有勉强咧嘴而笑。

他自己当然知道,这怕是他笑得最尴尬的一次,恐怕比哭难看。

好在彼此虽然不熟悉,但常家这几位也是真心感激,很承宁卫民的情。

他们还误以为宁卫民是处于情感的悲痛中,是在替过世的姑奶奶难过,反而更加感动。

不多时,这些常家的男人就把宁卫民带到了卧室,让他亲眼见到了睡在床上,已经被亲属们收拾利落的常玉龄老人。

从初次与老人相见至今,已经好几年过去了,这么些年的时光如今只缩短为昨天和今天。

灵床上那安然躺着的人便是当初推着冰棍车讨生活的老人,是为了常家葡萄再现于世,而对他感激涕零的人。

这个老人一直在世界遗忘、忽视中,在企图得到社会重新认可的等待中,默咽着人间的苦酒。

她如同苏武牧羊坚守着常家的料器葡萄,一步一步走向无穷。

那沉默的躯体里,容忍含蓄着人间的最大的坚持和固守,正如她那一双已经被颜料浸染侵蚀变了颜色的手。

这双手使人害怕,使宁卫民难以承受由灵床而腾起的、一下子向自己逼压过来的怨气。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常师傅!”热泪便夺眶而出……

而床上的老人一动不动地躺着,仍旧是一脸冷漠。

常玉龄的屋里很简朴,除了基本的家具和生活用品,几乎别无长物,素净得要命。

这样的环境,与宁卫民一声高级的装束显出了明显的不谐调。

而这在他自己看来,就像是常玉龄在明显的拒客,在明显地怪他已经遗忘了常家托宝的情谊,不愿再见他似的。

外面突然莫名地响起一声凛冽的风声,日头也忽然被云遮住了。

这分明是床上的老人发自内心的哀怨,令人惊心动魄。

而填满胸臆的悲哀和自责一时无从遏止,竟使宁卫民泪水不止。

在这件小平房里,他能欧充分感受到一个孤独老人蹉跎一生的委屈。

葡萄常最后的传人就这么走了,如此默默无闻的去了,为了保住常家的葡萄老人付出了多少啊。

作为最后接受常家馈赠的他,非此不能平心头之怨,自我的埋怨……

常家的侄子递过来几张纸,为了劝宁卫民止辈,或许也是为了宽慰自己。

他在一旁解说着,说他的姑姑这辈子吃过的苦太多,但死却并没受什么苦,昨晚睡下便没有醒来,在梦中跨越了生死界线,这不是谁都能修来的福分。

宁卫民说是的,人有五福,除了富贵,老人几乎全得到了。

说这话的同时,他仍然忍不住心虚和自责,他清楚,老人是受了大委屈的,

真讲公平的话,街道厂那么多人,其实都是常家的葡萄养活的,老人原本应该生活的更宽裕,生前得到更多的荣誉与尊重。

就不说该为老人树碑立传,最起码的,他也应该为老人留下点影音资料,以供后人瞻仰啊。

哪怕在老人生前,他多来看看也好啊。

可他呢,他忽视了,他总是在忙,忙他那些重要的大事。

忙着靠老人的信任和倚重为自己赚钱生利。

他是个混蛋吗?好像是的。

这下子,再也没机会弥补了。

是啊,影音资料!这并不难啊,对他反而容易得很!

他怎么会这么蠢,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儿呢?

为什么偏偏失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

望着老人床头那些已经昏黄,一点也不清晰的照片。

听着常家的侄子回忆老人生前的点滴,宁卫民的自责和遗憾简直达到了顶点,眼泪再度迸发。

财迷心窍,悔之晚矣,利令智昏,终身遗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