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么想的,只能说没见过钱,眼皮子太浅。
可别忘了,宁卫民不是一般的小商人,而是志向高远的大商家啊。
单指望常家的秘方发的这点财,他还看不上眼。
哪怕目前,他能来钱的法子都太多了,他的产业铺开的面也太广了。
如今领悟了“和”字诀,并把这点作为第一商业信条的他,才不会像大多数重生网文里那些主角做光吃不拉的貔貅,不择手段也要占有。
更不会认为任何一种行业和技术不求进取,只要占据了先机,就能垄断所有好处,永远躺平挣钱。
所以对他来说,真正重要的绝不是能否毫无成本地吞下常家的这点东西,永远占有料器葡萄上霜技术的专利。
而是在于他能否取信于人,在京城工美行业里树立起人尽皆知值的好口碑,让这些顶级的匠人对他更加信赖,继续倾力相助。
也只有如此,他才能在京城工美行业里占有更多的市场份额,持续不断吸引来更多的人才,靠着多种高级工美品类获取长久利益。
说白了,他的胃口大到要图谋京城工美产业,而不是某一种品类的工艺品。
他的大方其实不是为了常家,而是做给别人看的,这就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反过来,他要是为了蝇头小利丧失人品,实属不智,更是不值。
甚至他也只有这么么一次机会能充分显示自己的光明磊落,过了这景儿就不是这么回子事儿了,没有私心也成了有私。
那何去何从还用多想吗?
无论于情于理于利,他都得这么办。
果不其然,当宁卫民把常玉玲交给他的东西当众拿出来,诉说这些东西怎么到了自己的手里之后,举座皆惊!
别说常家的人丝毫不知此事,对此局面瞠目结舌,其他人也都没想到会目睹这样的事。
太奇怪了!
谁都没想到宁卫民明明受了老人的馈赠,可当老人真的过世了,当面要居然还给常家人!
这岂不是天下奇闻!
但也正是因为这光明磊落得如同“圣人之举”,宁卫民的人品一下子就立住了。
没人相信他说的是瞎话,没人认为他要巧取豪夺。
反而那些老匠人众口一词的称赞他厚道,就连常家人也没有想把东西讨要回来的意思。
毕竟这一次出殡,宁卫民怎么对待常家的,已经大大超过了他们的期望值。
人家现在又是当众主动拿出来的,早就占据了情理的高地。
而在众口一词的赞赏下,他们要伸手,却显得市侩理亏,分明是要违背逝者的意愿了。
于是常家人也不愿担待上贪心反悔的罪名。
都说姑奶奶既然给了出去,那就这么办好了。
反正他们常家人也不打算再做这一行了,对子女后人期望,现在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今后希望常家能出落几个医生、工程师唔得呢。
而这么一来,那接下来可就好办了。
不管常家人想得是对是错,今后日子长了会不会又有反复,反正眼下是好达成共识了。
宁卫民就又摆出来了当初曾经跟常玉龄提及的物质补偿条件,为了西太后御赐给常家人的这个翡翠扳指出价一万元。
而且同时还拍胸脯作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即便是常家把秘方送给他了。
可只要自己还在卖葡萄常的料器葡萄,那么每年常玉龄的忌日,他都会给常家一万块的分红。
就这两个条件,再度博得了在场人等的齐声喝彩。
要知道,宁卫民答应的这可是每年一万啊。
在此时看来,如果他说到做到,哪怕常家两家人今后什么不做,都能过上吃喝不愁的富裕日子了。
这谁不羡慕?谁不佩服?谁还挑的出不是来?
这还不算,随后宁卫民还紧接着来了一手在旁人看来最为豪气,但其实也是最损的举动,以安常家人的心。
他当堂就用纸笔写下了文书,与常家人签字画押,并请在座的其他人做个见证。
于是这一下子,白纸黑字落到了实处,别说常家人感激涕零,再无不信之理,也没了日后找旧账,反悔的可能。
哪怕是街道厂的负责人牛主任,看到这一幕心里觉得别扭,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毕竟他是出不起这个价码的,不可能代表街道厂承诺这样的条件。
而且人品嘛,宁卫民即使在他的心里,那也是伟光正的形象。
说到底,双方合作这么久了,他死活不相信宁卫民会突然变得自私,对街道厂做什么不利的事儿。
那既然如此,宁卫民花钱买了秘方不就无所谓了吗?就这么地吧……
总之,这事儿就这么敲死了。
对宁卫民而言,他花了并不是很多的几个钱,换来了最安心的结果。
既对得起常家的后人,今后也在料器葡萄的秘方上占据了充分的主动。
更重要的是,这小子还又一次当众显示了自己的清白,买到了人心所向。
所以当接下来,宁卫民再抛出第二件事,一个更加没有私心的由衷建议后。
此举不但让他的威望达到了顶点,换得了这些老匠人们的真心佩服和无限感动。
而且从此更让他的名字成了仁义无私的代号,在整个京城的工美行业如雷贯耳。
甚至连宁卫民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今天的这个举动给自己的前途扫荡平了多少的障碍、今后会有多少身怀绝技的老艺人、老匠人,冲着他的“圣人”之名,主动来投奔其麾下,寻求合作的。
总之,这一切都源于他今天在常玉龄灵前所受到的触动,当众的这番表态。
“牛主任,在座的各位老师傅们。常玉龄常师傅今天走了,我很难过,你们也难过。我琢磨着,常师傅地下有灵,一定希望咱们大家过得好,早点把这件事迈过去,开开心心的继续生活。但是,我也得说,有件事我心里怎么也过不去。”
“常师傅这么有本事的人,不该是这么一个冷冷清清,默默无名的结果啊。以常家料器葡萄对京城工美行业的贡献,她理当得到业内同仁的尊重与重视。常师傅的本事和知识都是无数代人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理所应当被所有的业内后辈学习,发扬光大。可惜了,没人识货。如果常家的手艺今后随着常师傅消亡,这比常师傅人离世,无疑更让人遗憾和痛心。”
“还有在座的各位,勤行的张师傅,做料器的蒋师傅、邹师傅,做仿古瓷器的刘师傅,做绢人的马师傅,花丝王传人张师傅、做宫灯的吴师傅,木器行的李师傅,还有我自己的师父,您几位哪位不是有真才实学的能人?各位的一身本事几乎全是咱们祖辈智慧学识的结晶。可惜就因为时代的变故,在当前这年头,咱们的手艺偏偏显得不合时宜,一概都得不到社会的重视和承认。”
“说实话,我真替各位不值。在我心里,这不正常啊。因此我怕啊,我怕不知多少年之后,始终未能等到社会重新发现各位的价值,各位的知识和本事就淹没在了时间的缝隙里。就像常师傅这样。我们总得留下点什么给后人吧?所以我就想啊,能不能想些办法,尽可能把各位本事留下来。哪怕只是些照片和文字,或者是影音资料呢。一切费用和出版发行的手续,都包在我身上,我就不知道大家愿意不愿意受这个累,会不会觉得麻烦……”
此言说罢,或许是因为太过惊人,一时并没有获得任何响应。
反而让在座的这些老艺人们面面相觑,彼此望着。
他们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毫无疑问,这恐怕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收益也许丁点没有,耗费的金钱倒不是小数目。
这件事要真着手去办,那不知道得耗费多少时间、精力和金钱。
宁卫民真愿意为了大家出这么大的血,办这么大的事儿?
不会是一时意气用事吧?
所以直至半晌过去,还是康术德来发问,确认此事。
“卫民,你……这是要为各位师傅树碑立传?”
“是,可以这么理解。”宁卫民答得认真且坚定。
“那你可想好了,这事要是大家答应伱了,可不能半途而废,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您放心吧,我是您徒弟,您还不了解我吗?我绝不会丢您老的人。”
而这一句,终于让几桌席面骚动起来,直至整个饭馆轰然作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