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不会虚情假意,有什么说什么。我没儿没女的,他兄妹就像我的亲生儿女1样。我呢,也愿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姑娘,岁数虽小,肯听话,也情理。这个燕来呢,性格不好,是个没把儿的流星,说不定他会干出什么事来。你这遭儿来喽,多住几天,好好调理调理他,叫他学老实点!”
“周伯伯!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呀?”燕来已经不满,当着客人不好发作出来。
“你估量着我看不透你的心思呀?休想蒙我,说穿了你,你整天想斜性!”
周伯伯对待他们兄妹,确实用了疼儿疼女的心肠,但他们之间还是经常吵嘴。争吵的对手主要是他和韩燕来,小燕儿处在帮腔的地位。
小燕儿的立场没准,有时站在哥哥1边,有时带助周伯伯,有时两边解劝。吵嘴不是为了吃饭花钱的生活问题,在这方面他们互通有无,不分彼此,过的像1家人1样。
他们的矛盾主要是思想不1致,平日里,燕来在外面听到看到不平的事,回到家来又骂又叫。老人怕他惹是非,就想用长辈的口气教训他。越教训,对方越不服,结果把外边不平的事,转变成他们之间的顶嘴材料。
比如,老人劝他:“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你涌马蜂窝,还不是自找不自在。”
韩燕来说:“我豁出1身寡,敢把皇帝拉下马!”
老人说:“拉谁的马?再胡说,我连3轮都不叫你拉。”
“不拉3轮更好,我到大街上截鬼子的汽车。”这样越闹越凶,有时闹的双方连话都不说。
今天周伯伯又发火了,由于尤林在场,韩燕来没有哼声,把涌到嗓门的“对嘴”活,用唾袜强压下去。尤林新来乍到,不好评论谁是谁非,便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举起竹筷,笑着说:“饺子快凉了,大家都趁热吃。”
趁老人去揪大蒜的空儿,小燕儿附在尤林的耳根前,小声嘀咕了两句,尤林会意了。老人回来入座的时候,便频频朝他敬酒。果然小燕儿那句“1杯话多,3杯眯眼。”的话证实了,半茶缸酒没喝完,老人双眼发粘,呼吸气粗,勉强咽了儿个水饺,显出颓然欲倒的姿势。
小燕儿1边向尤林使眼,1边搀起老人说:“回你屋体息会吧,我扶着你。”而后,她匆匆吃了1碗豆面饺子,提篮子到门外去做小营生。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天越阴越沉,屋子暗的象黑天1样,炉火映在屋顶,1片通红。这些,对于进行内线工作的人说来,是最好的谈心时刻。
尤林滔滔地讲完他要讲的1片道理,韩燕来沉默着,炉火映着他风尘仆仆但又年轻发红的脸身子不动象泥胎,面孔不动像是石板,两只冒着火焰的眼睛,像是跟谁发脾气般的死盯住墙角。当他听到尤林说:“我进城来,特为找你。你不比别人,不能这样糊糊涂涂地呆下去。”
韩燕来骤然立起,粗转头,劈手从桌上抄起那半碗酒,长出1口气,带着很病吃药的神情,1口吞下去:“尤叔叔,你对我的看法不对!我不是糊涂混日子的人。难道我从几千里外讨饭跑回来,还不为的出口舒坦气?可是,周伯伯掐我的头皮,小燕拉我的后腿,我能怎么办呢?我好比隔着玻璃向外飞的虫鸟儿,眼看到外面明朗的天,头碰的生疼也出不去,1来2去,变成断线的风筝,上不着天,下不挨地······”
韩燕来在发电厂学徒的时候,每逢下班就到河坡溜湾,有意无意之间,认识了1位撑船的水手。日久天长,知道这个水手是赤色革命组织的地下工作者,经过几次谈话,这位同志答应介绍他去解放区参加革命工作。
在这些日子里,他显得活跃了,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到这个日子到来。有1天,接到水手的通知,在后天上午十点钟,到南河坡码头集合,跟伙伴坐船到解放区去。
这天夜里,韩燕来高兴的闭不上眼,天刚铺亮,换上身于净衣服,跑到城外码头,左等右等,等到中午也不见人来。正苦恼时,听见人们吵嚷说,日本鬼子要枪毙赤色革命组织成员,刑车开过南关大桥啦,他急忙赶到南关大桥跟前,1眼就看到,被绑着的正式这位水手。
水手在人群里高呼:“达到日本帝国主义!”
每1声叫喊,都引起他心里1阵地激动和酸楚,但是韩燕来对此却爱莫能助,终于,眼看着敌人夺去水手同志的生命。
从此,他与组织失掉了联系。但他知道,拾头望见的西山,离城不到4十里路,只要靠近山边,就是另1个天下。他下决心试着到西山去,但几次都失败了。
有1天下午,他偷偷溜出封锁沟,正赶上敌人出发回来,他不得不绕开敌人,奔小路走,走来走去,走到民兵封锁的路口。民兵误认为他是探路的汉奸,连话也没问,1阵排子枪,险些送了命。
他失望地回来了,从此,他的脾气更加古怪,平常很少说话,对外跟谁也不联系,就连同院的苗先生家他也很少去。跟周伯伯说话,不投机,就拾杠,对小燕也短不了抢白。再后来,变的肚里有话也不对人讲,苦闷来了就喝点酒。总之,他很苦闷,觉得没人了解他。方才他说的风筝断线、头撞玻璃就是这段生活的写照。
听了韩燕来的遭遇,尤林上前握住他的手,用无比亲切无比信赖的音调说:“燕来,我问你,你还愿意走你父亲走的那条路?”
“尤叔叔!还问什么呢,除非我死了,不!死了也要走父亲走过的道路。”
“那好,从今天起,你的风筝已经接了线,你不是囚笼里碰玻璃的虫鸟,你是太阳光下自由的飞鸟,是赤色革命组织领导下的1个光荣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