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染淡淡的说:所以你就故意让我亲眼看见,他们是怎样为我伤心,流泪,用这样法子来惩罚我?
这回那声音没沉默,“嗯”地一声应了她的猜想:生命是可贵的。自杀的人死去后都要亲眼目睹自己所造成的伤害。
真是折腾人的规矩。顾染轻叹了声,飘了这么久,身子也不觉得疲困,就没再多计较。
姚父沉声问道:“通知表姐了吗?”
姚母点头,叹说:“表姐托咱们好好看着她侄女顾染,现在弄到人也没了,孩子他爸,你说咱们该有什么脸面去见表姐?”
“咱们也不知道顾染这孩子会突然想不开,做出那些事情来。”
他们的对话,顾染的眼神淡了下来,问了句:他呢?
得了回复,场景地点骤然一变,顾染又来了医院。闭眼想着,似有感知般,她的身体缓缓去了间病房。
阳光和缓,笼罩着雪白的墙壁,添上了几分宁静。
床上躺着的那人,头部被纱布围了几圈包着,面庞上轮廓深陷,厚而浓的长睫毛盖在了双眼,但也遮不住眼皮底下的灰黑。她的目光轻转,停在了那只右手,包裹成粽子般,想起生前的那一幕幕,禁不住情绪闭了眼。
幼时记忆里,靳明睿是个清冷而自傲的兄长,年纪不大,言语谈吐像个小大人样。
他待她不算好,不像其他哥姐那般喜欢逗哄她,可她还是会追着他身后喊着“哥哥”,他偶尔会回头,不温不淡地搭理她几句。
再长几年,他淡淡地问:“为什么不喊我作大哥?”
“哥哥更亲切一点嘛。”
她为人懒,家人多,唤谁都叫哥姐,这样叫也是图方便罢了。
这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靳明睿。他的脸上淡漠,却做着跟脸完全不搭的事儿,拧一下她的小脸蛋。
不疼,她会哇哇大叫,挤出水汪汪的双眼,佯作可怜。
这法子只能骗得了小哥他们,在聪颖的他面前就完形毕露,回敬她的就是连连哼声“小孩子的把戏”。
受了些小委屈,她会抱着他的大腿,嘟嘴抱怨。
他不会安慰或嚷着替她讨回公道,反倒敲了几下她的小脑袋瓜,惹得原是假哭的她真哭了出来。在外被小伙伴欺负就够委屈和可怜的说,回来没声安慰就算了,还被亲哥给揍了,能不哭吗她。
等她大哭特哭完,他问:“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她扁嘴说不知。
“只会哭,以后也只是让人欺负的份。”
“不是还有哥哥你嘛。”
对她厚着脸皮地讨好,他冷哼声:“你以后可是会嫁出去的。”
“为什么要我嫁出去?我不要!我要跟哥哥你们在一起!”哪怕不懂嫁的意思也明白离家的含义,想到哪天自己要离了家跟比人住在一起的陌生与惶恐,她就委屈得满眶泪水。
瞄了她眼,他还是不哼声,那脸淡得像与他毫无关系。
脑门一闪,她再次抱着他的大腿,说:“哥哥我嫁你好了!”
她的话让他几乎被自个儿的口水给噎着,冷瞪着那兴奋的小脸。
“哥哥你这脸吓坏了很多人,妈妈也说女孩子见了你也怕,只有阿染不怕,那我嫁你好了!”越听,他面色越阴沉,黑得近乎墨水,不懂看人脸色的她越想越觉得这方法可行,甚至为自己的精明感到得意洋洋。
突然听见他轻声喊了她“阿染”,她还没反应过来,耳朵就被揪起来:“啊,哥哥,疼……阿染疼呢。”
他就怕她不疼,不会长些记性。
“谁的脸吓坏人?女孩子见了谁也怕了?”声音很危险。
怕疼怕得要死的她,连忙求饶应下是自己,他才松开红通通的小耳朵。
“开玩笑而已嘛。”说几句就生气了,还真是小气。说这话的时候忒小声,还是被冷冷的目光给扫得浑身冷颤。
在她纠缠不休之下,他没如愿替她出头解气,只随便说了简单几句。
那时她年纪太小,没想太多就跟着他说去做,确有成效,渐渐觉得兄长在的话就是真理,到后来他说的歪不歪理她都听,哪怕当时他说黑跟白没什么两样也会信。
他们会聊天的日子,都是她缠着他问他事情的时候,尽管他说的话不多,态度也挺冷淡,她还是常去“不耻下问”。后来他去了外国留学几年,再回到家,已是个生人莫近的冷傲大哥,而她的性子也被磨去了大半,两人连儿时的亲近也没了。
哥哥,哥哥……顾染喃喃几声。
任谁也猜不到那个曾经习惯掐拧她脸的少年,会有一天恨她入骨,疯了似的压她在地上,就如只无情的恶魔般,可掐着的不是脸,而是脖子。
那一声声嘶吼着为什么你不去死,是深入骨髓的恨意。
挪了眼,不愿再想起那些事儿,她问:他会死吗?
不会。
顾染吁了口气,心头那块大石这才放了下来,因为她想起离开人世前,他艰难地站起,可那双眼充着淡然的解脱,还有唇边笑意。
恨他吗?
顾染淡说不。说恨也是他恨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