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于荆州府中时,东方因受申大隆尾随偷袭而妄动内力,牵动旧伤,曾运平阳决疗伤,于短短一夜之中颇见好转,便点了点头。
净劫道长道:“以七日前之情状,那时能救治安教主的,当世之中,恐怕唯有贫道所修平阳决之纯阳内力,而阴差阳错,安教主当时与贫道又仅有一墙之隔,近在咫尺。是以贫道便将毕生所修之内力,注进安教主体内所生寒阴内力中,接连七日,方有阴阳相糅,矫枉更过,终成中正内力之效。原本贫道以为寒毒根深蒂固,甚难拔除干净,并未有十足把握,可安教主吉人天相,寒毒并未深入脏腑,疗伤亦比贫道预想中稳当容易些许。否则若再加上浑身的导气换血,安教主那时已受重伤,身子是断断经不起那样的折腾的,恐怕贫道也是无力回天,留不住安教主一条性命了。”
这一连串不论是真情实景还是设想假说的描述,都叫我闻之惊心,不觉双手掌心已沁出细细汗珠。原来我今日还能平安醒来,当中是经过了如此波澜。
我略一踌躇,还是问道:“烟云惶恐,既然疗伤之举,风险甚大,道长与烟云素不相识,为何……为何还要全力救治一捣乱震阳观清净之地的人?”
净劫道长一笑,道:“是贫道那小徒,听了从前大悲寺的华虚法师之言,跑来相求的。”
是东方?可当日震阳殿中已被我闹的十分尴尬,他哪里还有余地能为我求情?何况,是用尽毕生修为来救命这样天大的情面。
易叔叔接道:“七日前,我本随震阳派弟子钟念平往震阳殿去,半路却见东方欲晓跪在净劫道长闭关之所前,横抱着你,一遍一遍求着道长出关来救你,都不顾自己身上还在流血。”
“流血?”我讶道。
易叔叔忙道:“待我走近了便看清,好在只是手臂上一处外伤。”
我虽不知他为何而伤,所幸伤势不重,我才敢松了一口气。
易叔叔续道:“我那时已听钟念平讲了大殿中大致的经过,却不知烟云你方胜比武,这后来又出了怎样的变故,我去搭你脉息时,竟是触手冰冷,脉象全空了。我正惊急之下,道长便已出了关。说来奇怪,那东方欲晓才道了你的名字,道长倒像早已识得一般。”
净劫道长道:“是因安教主曾搭救过小徒一次,小徒曾告知于贫道。”
易叔叔一怔,道了句原来如此,又看向我一眼,像是猜知了什么,又续道:“东方欲晓两语说明了前□□由,当然也讲出了你是傅师妹之女,道长听罢,虽明知会耗尽自己毕生所修,救人之心却是越发笃定了。”
净劫道长抒怀道:“旁人只当贫道是自损内力修为,贫道却以为,有生之年遇上这唯一的可赎旧罪之机,实是大幸。当年于贫道手中误伤一条人命,今时能有机会在其后人的身上补偿回来,贫道惭愧,也不知能不能算得上相抵相平。何况就算是一素昧平生之人,只消那人是好人,救人便是善举,至于武艺修为,说到底乃是身外命外之物,与性命相比又算得上什么。”
净劫道长见我听罢他一席话,更是歉愧难当,便又劝我道:“贫道这数年闭关所悟,会尽数指点给我那小徒,我那小徒悟性高得紧,震阳派不会有什么高妙武艺失传的。”
净劫道长一意叫我宽心,愧疚不安之余,我也只有轻轻点头。易叔叔叹道:“只是可惜,江湖自此少了一位高人。”
净劫道长指了指自己,笑道:“这里少了一个‘高人’,”又指了指我道:“那里又多了一个‘高人’。”
高人?我一迟疑,随手一提内息,竟忽觉一股浑厚内力绵绵不绝冲涌上来。这……这难道就是净劫道长方才所说,以他纯阳内力,糅我阴柔内力所成的中正内力?
净劫道长见我面笼疑云,只深深点头,肯定我心中所想。“安教主本性淳良,日后若能一步一印,重学金撰全录,并以教主之身则,约束金沙教上下,改迁向善,不生祸端,实乃大益于武林之安定。如此,这身功夫岂非比留在贫道这久居山林之人身上有用许多?至于什么金沙教退出中原之论,五派倒大是不该再提,中原地阔,广纳万象,只要不惹是生非,谁人都可以来,这一样,实在是我们从前太过狭隘了。”
易叔叔显然颇是动容,慨叹道:“净劫道长之通达境界,实是常人所难达,我易某人自命不羁,于有些事结上,也还是太过于拘束执着,远不及道长之慧心大智。”
我心下亦感动非常,习武之人,受人武功便如受人性命一般。我坐着这一阵,体力已恢复许多,便手撑着石榻之缘,磕磕绊绊地下了地,敛整衣衫,双膝一落,跪在净劫道长身前。
净劫道长与易叔叔方还不明白我为何坚持要下石榻,现下他二人见了,知道我是心中有话,不说不安,便谁也不再拦我。
“道长宽怀高义,大至武林门派历久之纷争,小至烟云一小女子之生死,道长虽深居远山幽林,却时时皆怀包容广爱、化祸为福之心,烟云心中感佩万分。道长救烟云一命,又传不世之功,烟云自知此刻言语乏力,唯以日后切实之行动,奉行道长之愿为已愿,绝不滥杀一人,亦绝不叫金沙教滥杀一人,烟云忝居金沙教教主之位一日,金沙教绝不再起与五派相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