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很快远去,苏素仿佛被定在原地。
荀真走了,去海市的路漫长而遥远,苏素在她家住下,打扫时发现那台旧式录音机还有一抽屉的磁带。
苏素花了几天的时间画画,维修老式的录音里,弄完之后,她摸到桌子上成摞的磁带,突的笑了出来。
第二天,苏素把录音机搬去楼下,她给孩子们讲故事,讲故事的都有一副好嗓子,能拟人声,老爷爷的声音,老奶奶的声音,孩子年轻人,她都能学个七八分像。
故事讲完了,孩子们分糖吃,问荀真去哪里了?
苏素笑,脸微微的红了,“去大城市了。”
火车开了几天几夜,到海市是夜晚,荀真跟着人群出站,被霓虹世界的夜晚迷了眼。
住宿太贵,荀真在桥底下住了一夜,路灯亮了一个彻夜,她心口贴着钱和票根,还有苏素口诉记录的地址。
荀真到上海的第二天,苏素在楼下讲起睡美人,说起王子吻了公主,早熟的小孩你推我搡,她也觉得脸热热的。
荀真在海市吃了一碗面,她觉得贵,于是连一口汤都没剩。
第三天,苏素:“今天讲梁山伯与祝英台。”
荀真找到了苏素说的店家,可是话里的二层小楼已经修成了十几层高的写字楼,荀真打扮土气,头发凌乱,杵在门口浑身上下写着拮据。
荀真鼓起勇气进了大楼,却被前台拦在门口,一番询问,被告知这栋楼属新建,没有什么做磁带音响的店铺。前台告知她,可以去百货大楼看看。
苏素举着鸡毛掸子,摸着货架小心的打扫。
忽然,电话响了,她扶着柜子和墙赶在电话挂断之前接起,“荀——”
荀真从写字楼出来,她漫无目的走了许久,看到便利店门口摆着的电话,一询问价格,放弃了和苏素联系的想法。
电话那头,“喂,是老板娘吗?我是隔壁巷子朱老二,麻烦你跟我婆娘说一下,让她来接电话。”
苏素挽高的嘴角放平,慢慢说:“好的,那你半个小时之后再拨回来,我去帮你叫她。”
电话挂断,苏素有些失落。
荀真找了好几家商店,和苏素那个一模一样的录音机造价昂贵,要近一千块钱,她身上只有六百和一些生活费。
荀真迟迟没有音信,苏素笑容渐消,话也变少,在荀真离开的第二十天,她动身去了县城车站,想买一张去海市的车票。
“要去海市,得先长途大巴去有火车市区里,再买票坐火车,整个行程要七八天呐,大妹子,你去干什么?”售票员操着一口方言说。
苏素:“去找人。”
售票员看着她,说:“找你男人哩?”
苏素立刻抿唇摇头,“找,找朋友。”
售票员叹气,手在她眼前一晃,“人海茫茫,你又不方便,我劝你还是别去了。”
苏素立刻说:“我得去,必须去!”
售票员道:“喏,你去服务站,那里有电话,你要是能联系上你朋友,说明那边有人接你,写好保证书,我就售票给你。”
苏素勃怒,在高高的售票口底下垫高脚,“为什么不卖票给我。”
“最近人贩子猖獗啦,上头规定的,怕你们被朋友用去打工的名义骗给别人当媳妇,”售票员说,“回去吧,回去吧,过段时间抓着人贩就好了。”
荀真换上了制服,她对着镜子,竟然发现自己也可以梳这样熨帖的头型。
荀真在海市找了个工作,她在一家餐厅后厨帮忙,因为残疾一个月只能拿几十块的,好在餐厅会包她们的食宿。
餐厅的前台有一台电话,晚上收工擦桌拖地时,荀真时常会盯着它发呆。
同事:“想家人啦?”
荀真笑着点了点头,“是。”
同事可怜她,看了看荀真的腿,说:“你这样,来海市干什么?”
“为了钱。”荀真转身擦桌子,擦完这张桌子,她蹲身在盆子里洗帕子,污渍搅混清水,她拧干帕子,一瘸一拐的走向另一张桌子。
同事看着她,突然说:“真真,你其实很漂亮。”
荀真只当没听见,她用手刮下两根头发挡住侧脸,她不说,其实心里还是自卑的。
同事:“我带你去玩吧,你听过酒吧吗?”
荀真知道,她去过镇上的酒吧,那里环境脏污空气恶臭,卖一些廉价的酒,有女人在里面做皮肉生意。
“不去。”荀真说。
同事:“去吧去吧,真真!你去,我就让你帮我代班,加班工资也是你的!”
五颜六色的射灯晃得人晕,荀真被推进舞池,她被迫和人贴身热舞,酒精迷离了她的神思,她开始笑,然后大笑,单手抬高晃动,跛脚使她看起来脆弱又孤独,像只残翼的蝴蝶。
“你真美。”有人贴耳对她说,想拿走荀真的拐杖。
荀真霎时回神,她看清面前的人脸,迷茫、愤怒、恼羞,然后转身离开。
“真真!”同事追出来,“真真,你怎么不跳了?”
荀真杵着拐杖,走得飞快,“我不会跳舞。”
“你跳得挺好的啊!”同事说,指着身后,“你快看。”
是那个和荀真跳舞的人,马甲西裤,站在酒吧霓虹灯牌底下抽烟,冲她抬了抬手示意。
同事兴奋道:“真真,你要是跟着他,就不愁吃穿啦。”
荀真头也不回,酒吧像一个巨大的具有吸力的漩涡,荀真越走越快,只想逃离。
同事恨铁不成钢,“真真!你长成这样,怎么就不愿意呢?只要你愿意,房子、车子,票子……见鬼了,你怎么走这么快……”
——
“素素姐,我要一瓶汽水!”
苏素摸索着墙撕掉一页日历,“就来。”
小孩趴在玻璃柜上,看着苏素慢腾腾的动作过去帮她,“我自己来拿好了。”
“素素姐,真真姐真不回来了吗?”二娃把钱放进零钱抽屉里,撕开零食包装,问,“我妈说她跑去城里,给富豪做二奶啦。”
苏素:“……别胡说。”
荀真有了追求者,那个酒吧认识的男人经常来找她,玫瑰鲜花,衣服珠宝,动静很大,常常会引起周围人的赞叹。
今天,他又来了,荀真加班到半夜,从后厨提着泔水桶出来。
男人:“谈谈吧,荀真,我知道你缺钱。”
又过了几天,二娃放学又来店里买零食,“素素姐,真真姐走了一个多月了,我妈说她死了,怀疑你谋财,想揣度街坊报警抓你。”
苏素撑着下巴,目光迷茫的看着天空,手边的录音机机械性放着那盘磁带。
二娃说:“素素姐,你听不腻啊?”
“不腻。”磁带播完,苏素抿唇按了重播。
二娃:“素素姐,真真姐为什么不打电话呢?不打电话,她也可以写信啊?”
苏素:“不知道……”
二娃:“素素姐,真真姐有没有给你留钱?我爸每年出去打工,都会给我藏一点零花钱在家里,等我零花钱用完了,她就打电话告诉我在哪里,你有钱吗?你要是有钱我就告诉我妈妈,让我妈妈报警——”
椅子咚倒在地上,苏素拿着盲人杖飞快上楼,她翻出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找到荀真临走时和钥匙放在一起的磁带。
苏素快步下楼,她盲,笨手笨脚但幸运没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