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啊,丢河里,不就是告诉下游的人说是上游出事了?』曹军的统领说道,『到边上,找个空地,挖坑埋了!真他么的倒霉!上次走的时候什么人都没有,这一次就撞邪了!动作快些!将散落的东西收拾好!』
几个沾染了血迹的曹军兵卒蹲在地上,用沙土擦着手。
『队长,听说长安那边兵饷给得多……』
『有钱……』曹军队长冷笑道,『那也要有命花!某知道你家里没了牵挂……可是你自己想想,就算是你投过去了,那边就能信你?二话不说给你钱,任你花?这好事换成是你,你做么?』
那名在擦血的兵卒摇了摇头,哈哈笑笑,『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话偶尔随便说说没事,事情不能随便做……』曹军队长说道,『真要是被校事郎知道了……』
『校事郎』三字一出口,周边的温度就像是瞬间下降了不少一样,顿时就连动作都免不了的僵硬起来。
『干活,干活……』
所有人都没了聊天的兴致,只剩下了低头干活。
……(/_\)……
而在雒阳城中,杨氏一老一少,坐于堂内。
高堂当中,四知牌匾静静地注视着这两个人。
杨震,名震一时,但是也就一时而已,剩下的就只能靠后人去维持。能继续添光增彩的,自然就可以代代传承,而一旦像韦端韦康那样中间差距实在是太大,无法顺利传承的,家族的衰败也就在须臾之间。而现在,杨氏就已经是站在了悬崖边上。
兵,有,但是和没有差不多。
将,有,同样也是略等于无。
田地和资产,城池和村寨,人口和粮草,杨氏都有,但是和周边两个庞然大物比较起来,就非常可怜了。
没办法,道路选择错了,有可能影响的就不是一时,而是一世。
杨彪最开始的时候,他作为弘农之人,可以算是关内的,也可以选择关外,然后杨彪觉得关外的势力更大,于是先是左右逢源,后来便彻底倒向了关外,将陇右关中北地卖了个干净,丝毫不顾及西羌大乱之后关中要如何收场。
于是关中北地之人,自然不会以杨彪为尊了,而其仪仗的山东人也同样没给杨彪什么好脸,在山东人在面临威胁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将杨彪视为一份子,而是将其一脚踹出了游戏桌面。
随后杨彪又选择了再次利用天子牌面,以往的名望想要空手套白狼,但是很遗憾的他再一次的选择错误,不得不隐退,相当于后世军阀混战早期的下野,多少保存了一点的颜面,还能在津口做个寓公。但是到了军阀后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因此杨彪先一步撤退,避免了像是二袁的下场,倒也是不可谓不明智。算是开局乱纷纷,但是结局么,中等偏下,不算最差。
只不过他儿子,又是在后续的选择当中,完美的错过了正确的方向……
但站在杨修的立场上,他觉得他的选择又没有错。
怎么会有错呢?
再来一次,他也必然是这么选的。
大汉天下,能代表大汉的,自然首推是天子,然后天子之下,不是百官,而是两都。百官这玩意年年都更换,昨日还是三公,今日就可能因太阳太大,或是太小,然后直接下台背锅,而京都只有两个,严格说起来只有一个,那就是雒阳。
长安在斐潜没接手的时候就不怎么样,然后再在董卓时期败坏了一次,在李郭二人手中又再次受到了摧残,站在当时的士族世家,但凡是有点常识的,都不会觉得长安会有多少的气候。
要人没人,要士没士,要物产没物产,要开发没开发,给十年都未必能发展得起来!
不管是在杨修眼里,还是在山东士族感觉之中,斐潜其实就是董卓三代,李郭再复,没有前途的。所以站在当时的视觉角度上,山东士族,还有杨修的选择,有错么?
世间有几个人,才有大毅力,大魄力,大决心,会选择一个弱小的,但正确的方向呢?还不是随大流的更多!
就像是后世里面谁都清楚刷一些无聊搞笑的短视频,大多数是在浪费时间,既不能学到什么知识,还伤害了自己的颈椎,心中也有一个弱小的声音不断地提醒,可是谁真正在乎过?
先刷再说,先耍再说,先爽再说。
在杨修认为里面,斐潜是难以发展的,光守着一片土地最后只能陷于窘迫的困境,跟着斐潜只是一时受其兵势所迫,但是没有后续发展潜力的兵势,一时的再强大,最后也是个空!
于是,一方面为了不至于自身最后落得一个与贼同伍的骂名,另外一方面则是斐潜丢出的雒阳,实在是太过诱人……
京都啊!
杨修的整个青少年,都在京都之中度过。
弘农是他的籍贯,可是他觉得京都才是他的家。
才是大汉的灵魂!
因此当斐潜将这个诱饵丢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即便是知道这个诱饵有毒,都是忍不住一口吞下。
现在,毒在发作……
因为长安经济的发展,产生出来的虹吸效应,使得对于周边郡县的影响特别大。
河东相对来说好一些,但是也只是在平阳周边会好,而其他的原本的河东郡县,几乎所有家庭里面,都有人或是到了长安求学,做生意,跑单帮,而弘农就糟糕透顶了。
在兵乱之中,弘农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即便是原本弘农郡的流民,在关中或是河西定居之后,便也没有想要回来的,这使得杨氏根本就没有得到他们原本设想里面的人口。
没有人口,就没有物产,也就谈不起什么培养实力。
若不是这些年趁着东西往来,多少赚一点的话……
但是现在东西明显要交战了,而他们则是在战争巨轮之下的一只螳螂,是举着爪子挡东面,还是朝着西面呢?
『关中林林总总,看着表面上略显纷乱,实际上……』杨修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骠骑最喜欢玩这一套,如今又是……不过,这人心岂能轻易试探?若是一不小心,反而弄巧成拙……』
『人心?』杨彪毕竟老成一些,闻言不由得摇头笑笑。
『父亲大人,你这是觉得……』杨修皱眉说道,『庞士元连此事都算计在内了?』
杨彪站起身,拄着拐杖,走到了窗下,往西方眺望,良久长长的呼一口气,『修儿啊,你我皆知人心不可试探,骠骑将军,庞士元等,岂能不知?既然知晓,又要试探,却是为何?明知故犯?』
杨修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若是如此说来……确实如此……』
人心真不能常常试探?
为什么?
因为人性经不住考验?
那么这些经不起考验,被试探出来的人心,还能算是人心么?
为了避免这个后果,也就有两种情况,一是将自己的眼睛蒙上,表示不试探就不会有鬼,大家都是好人。另外一种,就是不时试探,该有鬼的时候就肯定有鬼,而且还做好了抓鬼的准备。
其实简单来说,依旧是『度』的问题。
对于控制不好『度』的家伙来说,一做实事就出问题,要么太轻,要么太重,太轻的起不到震慑作用,反而使得做鬼的更加猖狂,太重了牵连过多,使得人心惶惶无心事事,怎么都控制不好自己的力度,所以就只能是站在一旁哀怨的叹息,试图什么都不做,也就不会出错,高举着『人心不可试探啊』作为自己免责的借口。
可是人是会变的,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鬼,不时时试探,怎么能确定是人是鬼?
『庞士元计算得倒是精巧!』杨彪说起来都有些磨牙,『他要整理长安三辅,做好临战准备,却将杨氏推到了火坑边上……该死,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