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2 / 2)

云籁与那三两块歪歪扭扭的杏花糕大眼瞪小眼,心想,杏花糕若是真长这样,那酒楼估计一天都撑不下去就得关门。可想过之后,一股酸酸涩涩,压也压不下去的情绪便控制不住地喷薄而出。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族。

那样的温柔,细致,体贴。

于是一眼便心动,相处即沉沦。

“若是你回去,还想回来吗?”她问。

昭昭日光中,他点头,应得温柔:“我与兄长,以后都会长住在雾到城,我喜欢这里,自然会回这里。”

云籁交给了他一颗湛湛发光的珠子,认真道:“我将妖珠借给你,一月之后,你回到此地,将它交还给我。”

“失去它,于你而言,有什么危害。”陈淮南珍而重之地握着那颗珠子,问。

“一月之内,我尚能应付,若久不收回,将不能在白日现身,再久,便是心性失控,生机流失。”

那颗妖珠,在陈淮南手中,顿时比山岳还重。

离开村落的时候,他以为,这次一别,归期已定。

他以为,父母逝去,兄长那样疼惜自己,在最后的时光里,必然如他所愿,让他在那个海边的村落里静静逝去。

吃了那颗妖丹,陈淮南的气色果然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一路长途跋涉也没有大碍。

等陈淮南回了家,送别了父母,去他们房间收拾整理遗物时,去无意间发现了一些东西。

一本手册,几页纸,足以将他打入无底深渊。

上面完完整整记载了他的身世。

陈淮南尚在陈母腹中时,一位曾受家中祖辈恩情的方士追随怨灵的踪迹来到城中,借住在当时已经落魄倾颓的陈家,见到整日长吁短叹,愁眉不展的陈父陈母,念及和陈家祖辈的旧情,有一日忍不住告知:“其实解决之法就在眼前,就怕你等心软,下不定决心。”

这样的话对当时的陈父陈母来说,无疑是久旱中的甘霖。陈父一再追问,方士经不住死缠烂打,指了指陈母已经显怀的小腹,透露了具体信息:“此子乃怨灵转世而成,因前世遭遇不公,今生运势颇好,若是能施展借运之法,陈家困境可迎刃而解。”

“只是如此,此子注定活不过十五。”

“如何抉择,你等好生思考。”

陈父陈母经过了几日的艰难挣扎,最后请了方士做法。

果然,自陈淮南出生起,陈家蒸蒸日上,所有与他亲近的人都沾得了他的好运气。

可事实证明,人心是最不容易得到满足的东西,陈淮南活到十五,一日比一日清瘦,眼看生死存亡关头,陈父又寻来了不知从哪得到的邪方。

他们让已经学有所成的长子以各种方法击杀,收购各地妖物,生剖妖丹,和以妖血服下,如此能稍微填补下陈淮南已经漏气的身体。

他本身是怨灵转世,又承受了借运之术,早算不上是个人,于是这种方法虽然阴损,但果然起了作用。

这么一留,就强留了陈淮南一千余年。

只是最后仍抵不过命运之力,谁知他又另有际遇,得了身份很不寻常的云籁的妖丹。

陈淮南看着眼前白纸黑字的铁证,一时间如遭雷击,他难以置信,跑去问兄长陈剑西。

陈剑西正春风得意,因为弟弟好运气而登上城主之位,见东窗事发,一张脸沉沉的阴着,可看着弟弟因为愤怒而泛起潮红的脸,一声没吭。

他已经很久没在陈淮南的脸上看到那种健康的红润了。

他知道,陈淮南不会有事了。

之后的道路,他将步步高升,光明一片。

陈剑西将陈淮南囚禁起来,不准他离开屋子半步,可到底千年的兄弟情分,他不曾在任何地方上亏待陈淮南,要什么给什么,只是不准他出去。

而陈淮南,他一心要回九凤海的村落,一想起云籁失了妖丹的后果,就日日夜夜合不上眼,后来话也不说半句,只一心求死。那段岁月,他是靠着悟能寄来的忘忧散,在睡梦和清醒中沉沉浮浮,一点一点咬牙捱过来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一月前,雾到城佛宝丢失,身为城主的陈剑西正忙得脚不沾地,又听闻陈淮南险些自寻短见成功,心有余悸之下,终于铤而走险,将人接到了自己身边。

当夜九凤夜袭,破绽才由此而出。

随着记忆被读取,陈淮南的眼角突然淌出一行泪,他张了张嘴,捧着云籁指尖的手指颤抖得不成样子,“对不起,对不起。”

他断断续续,除了对不起之外仿佛无话可说,无话可以辩解。

一直住在他体内的妖丹感受到云籁的气息,不受控制的破体而出,投入主人的怀抱。可就算这样,云籁苍白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好转,体内依旧死气沉沉,宛若被剥夺生机的枯草。

陈淮南的气息肉眼可见的虚弱下来,他这具身体早已经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毁得七七八八,之前全靠云籁的妖丹苦撑着,妖丹一失,顿时出气多,进气少。

昔日如春风般的小公子早已变了副模样,脸颊只剩下骨架撑着,配上死白的脸色,甚至显得阴沉吓人,唯有一双眼仍是圆的,他竭力转身,求助似的看向薛妤,断续地道:“一切都是,都是我的错。因、因果循环,善恶有报。”

“这跟云籁没有关系。”

九凤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经过这么一段下来,倒也没再提什么忘恩负义,要打要杀的话,只是瘪了瘪嘴,很不乐意地道:“云籁是日月花,钟天地之灵汇聚而成,承受的是四面八方的善意,手中一旦有了无辜冤魂,花开也到尽头了。”

“两年前,她找你时失控,雷电劈死了一名五岁的孩童和十几位妇女。”

陈淮南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瞳孔却渐渐涣散了。

“我这、我这一生。”

陈淮南头一歪,蓦的软倒在床边。

他这一生,从来没被期待,从来没被善待,唯一喜欢的姑娘,因为他的缘故,手染血腥,即将消亡。

什么福星,不过是一场弥天谎言。

云籁慢慢弯下腰,凑上前,仔细地帮他整理鬓发,一双冰凉的手替他合上眼,做完这一切,才难以承受似的闭了下眼,下一刻,身体像个破碎的琉璃娃娃般,从四面放出散漫的灵光来。

“为了个男人。”九凤冷然看着这一幕,似乎有极大的怨气:“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我是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

“九凤,谢谢你。”云籁却倏地露出个浅浅的笑来,她轻而快地交代起一切,事无巨细:“我死之后,你将妖丹拿走,这是答应给你的报酬。”

说完,她又看向薛妤,曼声说:“佛宝是我用术法蛊动寺里和尚偷的,放在殿后的屏风里,是为了暂时保我寿元所用。你等会将东西带回去吧。”

她话音落下,一朵纯白无暇的花“啵”的一声在空气中绽放,将两人交叠的身影包围住,渐渐在众人化作无数点灵光,消失了踪迹。

“淮南。”

最后回荡在空旷室内的,是女子低而轻的一声叹息,“我不怪你。”

我爱你,我将携带人间日月,四季春风来爱你。

这样的结局同时出乎九凤和薛妤的意料,空荡荡的殿内,一颗散发着璀然金光的妖丹悬浮在九凤面前,她眼中闪过强烈的挣扎之色,恶狠狠地道:“为了这件事,我在这破洞里住了近半年——”

拿这点利息,真还算少的。

“妖丹一没,他们连转世的机会都没了。”

九凤那手都伸到一半了,涂了凤仙花汁的指甲颤了几颤,愣是没能下得去手。

“诶。”半晌,她看向薛妤,不客气地道:“要不要一起跟我做件事,需要耗你一点灵力。”

话音才落,九凤便自嘲般的笑了下,“算了,你们这种圣地的传人……”

薛妤抬眸,眼里清冷冷的看不出情绪,她打断九凤:“可以。”

九凤后半截话顿时噎在喉咙里。

薛妤静静垂下眼,褪去手套,露出一对白玉似的手掌,她朝后吩咐:“朝年,以我命令,传下旨意,雾到城城主陈剑西手段下作,德不配位,现夺去城主之位,即刻押回邺都待审。”

她话音中,手段之强硬,连九凤都为之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