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不知,薛妤心里却清楚,邺都,她迟早要回去,因此刻意不干预天庭大事,只出力,常接天机书的任务往人间跑。
松珩被推举拥立成了天帝。
加冕礼的那一日,松珩难得喝了酒,那是他曾经的师门珍藏的佳酿。
是夜,他春风得意,佳人在侧,看着薛妤那双眼时,只觉得自己不醉都醉了。
他从身后小心地拥住薛妤,唇瓣落在她耳畔,一下一下,低着嗓音,近乎厮磨地恳求:“阿妤。”
阿妤,阿妤。
他一声接一声,像是要磨到她心软似的,他看着衣袖上的九道盘龙纹,像是终于有底气吐露心声:“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薛妤不懂情,不通欲,看人全凭直觉,接触到的人全被她分为了讨厌与不讨厌两类。
她不讨厌松珩。
灯火下,她看着松珩因为连日的操劳而遮掩不住涌上眉眼的疲惫,想起这人从镣铐满身一步步走到今日,想起他眼中的烟火人间,道:“好。”
思及此,薛妤眼中冷意分明,她落下最后一行字。
——同行千年,松珩率天兵,入邺都,镇鬼城,百众山六万妖鬼如临炼狱,永世不可再出。他以此举为证,以儆效尤,震慑人间妖物。
直至那时,薛妤方才彻底清楚。
那便是他的理想,他的抱负。
他眼中的人间。
薛妤目光定定落在这四行字上,良久,突然“啪”的一声将手册合上,半晌,又打开看了一眼。
不得不说。
有了这令人印象深刻,永生难忘的第一次,救溯侑时,她的情绪更淡,面色更冷。
她仍忍不住起了惜才,栽培的心思,这次却学会了防备。
比如,即便她让他入洄游,进殿前司,那颗随时操纵他生死的玉青丹,仍在他体内。
薛妤想到她回来的这两个多月。
心中隐隐有了点猜测。
她站起身,将那本手册摊开,又细细看了一遍,而后皱眉。
这盘错综复杂,难以平衡的棋,即便重来一回,也依旧叫人毫无头绪,难以下手。
圣地,朝廷,妖都,哪一面都是难题。
当务之急,还有她自己倒退上千年的修为,得抓紧时间补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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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金裕楼,三楼包间内。
垂帘漫下,薛荣趴在长春凳上,身后侍女正给他上药,像是知道他心情不好似的,动作轻了再轻,却依然惹得前者重重锤了下拳,她身体一哆嗦,即刻跪在地上请罪。
“罢了。”旁边一位褐衣男子摆了摆手,道:“将药给我,你退下吧。”
那女侍如蒙大赦,逃也似地退出了房间。
“阿荣,我跟你说过许多回,要沉得住气。”
“我怎么沉住气。”薛荣费力侧首看向来人,咬牙道:“从父亲死到现在,多少年了,薛妤今日一声令下,我便成了这个样子,再这样下去,我拿什么跟她争!”
“你看看我这样子,看看。”
男子目光扫过他青紫一片,几乎不成样子的双腿和臀,皱起了眉,顿了顿,道:“我问你,为何那么多地方不去,你非得去日月之轮练功。”
言下之意便是,明知自己势弱,还往人枪口上撞,这不是傻是什么。
薛荣闭了下眼,哑声道:“若是我父亲仍在,我想去什么地方不能去?”
褐衣男子不由摇头,心道,可肃王侯就是不在了。
若是他父亲还在,肃王侯一脉,何至于沦落到今天,他们又何必苦苦护着这根不知天高地厚,喜欢胡作非为的独苗。
“元离,你说薛妤她,到底怎么突然就对我出手了?”薛荣用力摁了下拳,冷静下来后道:“我与她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就算她性格古板,一根筋认死理,也常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何这次一反常态非要处罚我?”
“她是不是知道我们的计划了?”
元离将手中的药珍重地放在桌面上,道:“我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
“阿荣,人间的事,你近期不要再管了,就留在金裕楼好好养伤,哪都不要去。”
“薛妤手握殿前司和翊卫司,她若是想对你出手,邺都之外,你随时性命不保。”
可薛荣没将这番话当回事。
他仗着邺主的宠爱有恃无恐,压根不觉得薛妤真敢将他怎样。
不然,也就不止这一百棍了。
薛荣心系自己的大业,伤还没养好,心就飞到了尘世间,因此不过十日,他便暗中点了几个从侍连夜出了邺都。
哪知一出邺都,就遇到了状况。
一伙不知从哪重来的蒙面人见他们的车架堵在穷山恶水,人烟稀少的地方,借着夜色掩护,他们口中唤着:“快追,就是前面那伙人偷了少主的蛟龙剪。”
马车一个踉跄颠簸,薛荣掀开车帘,看到前面的阵仗,不由面色一变,朝身边从侍瞪过去,后者会意,立刻高举双手,道:“各位当真认错了人,我家少爷才出门,不认识什么少主,也没拿过什么蛟龙剪。”
可那群人浑然不听,径直冲了上来。
薛荣顿时怒了,他拍案而出,才要出手,便被一道旋风般的身影卷至一侧,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受了一掌。
他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些山间流民,本着息事宁人,不想闹大的心思才主动出声,结果一出手,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那群人哪里是要找东西,他们的目的分明只有杀人这一项。
而跟他对战的人不知有多恐怖,一道掌风下来,他胸前肋骨似乎都断了几根,哇的一声吐出血来。
这一场混战很快结束。
薛荣跟黑衣人硬拼几招,开始丢灵宝,各式各样的光芒闪动,他对面的人却嗤的笑了一声,像极了某种冰冷的嘲讽。
薛荣很快撑不住昏过去,罩着黑色斗篷的娇小身影飞快逼近,她居高临下地瞥了眼薛荣,而后伸出五根玲珑手指,隔空扼在他的喉骨上,血管跳动的细微动静令她愉悦地眯了下眼,红唇微动:“就这样,还敢肖想殿下的位置?”
就在她用力的一刹那,薛荣的身上突然金光迸射。
朝华反应迅速,飞速后退,同时往旁边招一招手,那些黑影便如落叶般融入夜色,难觅踪迹。
半个时辰后,薛妤腰间的灵符燃烧起来。
“殿下。”朝华舔了舔唇,飞快道:“事情办妥了,但临终出了点岔子,薛荣身上有主君亲自描的护身符,临死前,那符带着他传回了邺都。”
说罢,她迷了下眼,又道:“臣在了结他之前将他灵脉和神府碎了,即使主君亲自出手,也顶多修复小半,余下半生,他难有所作为,殿下不必再为他烦心。”
薛妤颔首,问:“东西找到了吗?”
“找到了,铁证如山,臣这就带着回邺都。”
“震碎他人灵脉神府,必受反冲之伤。朝华,回邺都后,好好养伤,别不当回事。”薛妤轻声道。
朝华一下笑起来,眉眼俱弯,她颇为甜蜜地嗯了声,吸了吸鼻子,才要说话,便听灵符那头传来自己亲弟弟咋咋呼呼的通禀声:“殿下,陛下传您前往金裕楼。”
“那边好大的阵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主君动了好大的怒,邺都出名的医官全召过去了,里面人都跪了一地。”
薛妤平静地放下笔,净了净手,轻点了下下巴,道:“知道,走吧。”
灵符燃尽,朝华脸上的甜蜜变戏法一样消失,她跺了跺脚,朝四周道:“走,回邺都。”
朝年。
等她回去,必定丢他去后山劈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