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起了头,后面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似一叠声跟起来,当先的那个以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瞥过朝华等人,朝着薛妤便垮了脸:“殿下,皇太女的加封大典就在十日之后,这期间有许多事要做,衣裳得再三试过后裁剪,除此外,发冠,饰物,以及大典的流程,全都得殿下亲自走一遍。”
“皇太女加封盛典,三地中凡有名望者都会携礼前来,此乃大事中的大事,不容有失。十天时间太紧张,若中途出个岔子,殿下赶不回来——”
后面的话被老臣险而又险咽了回去,可薛妤看那张褶皱横生的脸,仍能精准地辨别出一行字。
——若是她赶不回来,那邺都的脸面就完了。
那群老臣忍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光是想想都觉得要窒息,很快,他们的炮火都攻到了殿前司朝华和愁离这两人身上:“殿前司在为殿下分忧这一点上无人能及,这次的事,两位指挥使为何不上?”
这话在朝堂上属于必不可少的一节,他们说惯了,完全不觉得有什么。
朝华顿时被气笑了:“百众山蠢蠢欲动,私狱里每天进来的妖鬼比你说的话都多,你怎么会说,怎么不来帮忙?”
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百众山和私狱的事忙归忙,但并非不可以脱身,只是人皇身份与邺主相当,薛妤是未来的掌权者,去一趟人家接受。可轮到他们去,那就不是谈事,那是听训。
还是单方面听训。
哪句话说得不对,说不定人家还要传是他们气死了人皇。
不是九凤,薛妤这样的正主身份,谁敢冒那个头。
那两位老头翘着胡子冷哼了一声。
“殿下,臣请命前往。”溯侑听了半晌,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朝前走了一步。
他音色浅淡,却一下让不肯退让的双方都住了嘴。
朝华皱眉,礼部那几个却松了一口气。
溯侑的官位在邺都到了顶,可说到底还是在薛妤身边做事的多,朝堂上的老臣个个心高气傲,真惹急了能站在邺主书房中声泪涕下,对这位年纪轻轻就压过所有人一头的公子起先是看不上的。
后来溯侑真干出了几桩完美的差事,他们态度倒是变了点,可因为平时井水不犯河水,没太大的接触,连话都说不上什么。
这是第一次,他们觉得溯侑的声音如此好听,人长得如此顺眼。
薛妤看向溯侑。
半晌,她动了下唇,道:“就先这样办。”
“都退下,溯侑留着。”
诸位行礼后鱼贯而出。
等人都退下,薛妤从主座上起身,她今天穿了件雪色长裙,颜色干净,唯有裙摆下的一圈花边,用金银线穿引,描出一片接一片的花瓣和叶片,走动时像迎面扑来一阵轻灵的风,风中恰到好处地开了一朵金灿灿的花。
“这件事,我本来没打算让你去的。”她在溯侑跟前站定,直言道:“裘桐诡计多端,且牵扯过多,不亲自去看看,我放不下心。”
“槐大人说得有道理,加封大礼在即,你确实抽不开身。”在殿内,谈的便是正事,溯侑道:“我有分寸,谨慎小心为上,别担心。”
薛妤颔首,将他上下看了遍,顿了顿,问:“见过隋瑾瑜了?”
“见过了。”
在她面前,溯侑身上那股压抑的沉闷藏得深而隐秘,一双桃花眼与她对视时含着深深浅浅的笑意,精雕细琢的五官刹那间娇艳逼人地绽放,“没聊什么,逼着我认了个亲。”
薛妤不由皱眉:“你是怎样想的?”
她见过溯侑的记忆,知道他对亲人的关怀拥有希冀和渴望,这是别人都没法给,也没法替代的。
不论是身份方面,还是内心这一块,隋家认回他,对他都有好处。
“我怎样想?”溯侑伸手将她拉入偏殿的隔间中,力道有点大,角度却计算得分毫不差,她恰好撞入他的胸膛中,而他的手肘则将桌边的茶具,茶水哗啦啦推下一片,此起彼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低头,亲了亲她唇侧:“我还能怎样想。”
“阿妤。”他道:“我早没有家了。”
“我只有你。”
这话,怎么听怎么让人心疼。
薛妤眸光微动,视线落在他的唇上。溯侑禁不住提了提唇,甚至配合着往她这边低了低身体,那姿势,仿佛在说:咬吧,咬吧,给你咬。
薛妤也不知道别人才确立关系时是怎样的相处情形,可和溯侑亲近,那种滋味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叫人排斥,甚至亲着亲着,他总有办法勾得她意动,视线在他那张脸上辗转流连。
这个时候,那些奏折,文书,好像都成了可以稍微往后挪一挪的事。
薛妤掂着脚往上够了够,唇角随即落在他喉结上,而后,她清楚地感觉到,那颗棱角分明的喉结,几乎是克制不住地在她唇上上下颤动了下。
溯侑觉得自己在饮鸩止渴。
但停不住。
他捏着薛妤的指尖,像是要将那种冰凉的温度捂热,半晌,他呼吸平复下来,低喃着道:“怎么总是这么冰——”
因为方才的亲昵,这语调听着像某种旖旎的情话。
薛妤将下颌磕在他肩上,精致的脸像施了一层薄薄的霞,就连颈侧那块嫩生生的肌肤都泛起了粉红色。她慢慢地扇了下睫毛,嗯的一声,又道:“是雪。”
“圣地和四季规则有关,对应春夏秋冬,山川日月,薛家有一部分雪的血脉。”
她尤为严重。
所以她的肌肤总是凉的,冷的,冬天尤甚,可溯侑的身躯滚热,肌肤下流淌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灼热的岩浆。
每次亲近,到后面,薛妤总是既煎熬,又舒服。
像是要融化在艳阳天里。
她很少说这些东西,心中始终保持着一点警惕之心。
溯侑和她亲近,得寸进尺地提要求,勾她主动,可在别的方面,比如邺都王夫的名分,再比如日后她是不是准备像之前邺主那样雨露均沾。
他不问。
怕她从来没想过,也怕得不到满意的答案。
她说起这些,溯侑不由搂了下她的腰身,往上带了带。
“准备什么时候走?”薛妤扶正了头上的发簪,问。
“裘桐病重,恐迟则生变,等会就走。”
“就在之前,隋瑾瑜的拜帖下到了我手中。”薛妤从他怀中抽身,道:“走之前,你跟我一起,去听听他的说法。”
于是事情就演变成了这一幕。
隋瑾瑜不是第一次见薛妤和溯侑,但主身和次身毕竟有差别,加上那时候完全没往别的方面想,见面不算愉快,更算不上和谐。
这也导致了现在落入被动的局面。
隋瑾瑜这辈子就没笑得这样灿烂过,他几乎用尽了毕生的热情和赞美之词,感谢之语,可薛妤坐在那,看着看着他那张脸,就别开了目光。
明明是亲兄弟,隋瑾瑜不笑时还是一表人才的好模样,可笑起来,跟溯侑简直天差地别。
还有点傻。
察觉到薛妤的目光,溯侑朝门外等候的朝年无声做了个手势,让他稍等片刻,自己则在隋瑾瑜热切的注视下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女郎,时间到了,臣要走了。”
“要多久?”
“来回两趟,处理完朝廷的事,可能还得去趟徐家,需要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后,回来就是三地盛会。
听到这样的回答,即便薛妤情绪不显,也几乎是下意识地提了下眉。
从前,她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也就是最近才觉得一个月确实挺长。
也应该,会挺想他。
薛妤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才动了动手指,红唇微动:“去吧,一切小心。”
溯侑顿了顿,自然而然地弯腰低声道:“别不开心。”
“办完事,我早点回来,好不好?”
这气氛。
好像不大对。
目睹了这一幕的隋瑾瑜迟疑地侧了下头,提前铺好腹稿的长篇大论通通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