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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尹遇声将这些日子赶时间炼制的各种丹药分成三份,拿了两份起身,停在帘子后,问:“我能进来吗?”

里头传来简欢的声音:“进!”

尹遇声掀开帘子走过去,将丹药依次交给简欢和沈寂之。

“正好。”简欢停下画符的手,在芥子囊里掏了掏,拿了沓符纸出来,“尹师兄,给你的。明日魔宴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大家到时见机行事,各自保重吧。”

沈寂之正坐在简欢对面擦剑,闻言抬眸,下巴对着尹遇声朝桌底下努了努:“这些,你的。”

那里,垒着一堆整整齐齐的法器。

有攻击类的,防御类的,逃跑类的,各种各样。

尹遇声心中微暖,作揖道:“多谢沈兄,多谢师妹。”

“客气,大家各取所需罢了。”简欢摆摆手,闷头继续画符。

暗渊如今无法进出,他们只能靠自己了。现下多画张符,明日魔宴上的胜算就能多一分。

灵器给出去后,沈寂之也不再管尹遇声,兀自低头擦剑,并暗暗运转剑诀心法。

一时之间,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尹遇声站在桌前,没人搭理,轻咳一声,些许尴尬:“沈兄,简师妹,我……”他张了张嘴,似有些难言,“我有话想对你们说。”

沈寂之:“说。”

尹遇声:“……”

尹遇声看看下笔如有神的简欢,再看看一脸冷淡,恨不得让他赶紧滚的沈寂之,长吐一口气。

他怕明日之后,有些话就没机会开口了。

总不能留下遗憾。

尹遇声理了理玉清派的白色弟子袍,恭恭敬敬朝两人作了揖,声音含着歉意:“沈兄,简师妹,我尹遇声在这郑重向你们道个歉,为两件事。”

简欢笔走游龙地将最后一笔画完,停笔抬头,一脸孤疑:“两件事?”

尹遇声对不起他们的,不就一件吗?

她瞥向对面的沈寂之,想寻找认同。

结果对面的人,却低了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像是……心虚?

简欢:“??”

“嗯,两件。”尹遇声字字清晰,“第一件,当年在渔仙城,我隐在身后,趁你们破阵出来时,敲晕了你们,想抢走地果灵。”

简欢将符笔放下,往椅后一靠,听着尹遇声的话,目光却落在不曾抬头的沈寂之身上。

他侧脸精致清冷,看起来一派怡然自得。

但鸦羽似的睫一直在轻颤,剑鞘都擦了好几遍了,还在擦。

不对劲啊不对劲。

“第二件,我和你们一起去莲方秘境,是想趁机再次偷走地果灵。”尹遇声苦笑,“我以为你们会把地果灵带在身边,便趁你们休息时,在附近放了迷魂香。待你们熟睡后,搜了你们的芥子囊,却并未发现地果灵的踪迹。”

简欢和沈寂之齐齐抬头,视线如刀地飘向尹遇声。

简欢:“你居然搜了我的芥子囊?!”

尹遇声拱拱手:“抱歉,简师妹。”

简欢揉揉眉心,突然问:“迷魂香有何用?”

尹遇声答道:“迷魂香能激出人内心深处真正所想之事,令人做美梦……”

沈寂之眼都不眨地打断:“你既如此想要地果灵,之后为何不再出手?”

尹遇声停顿片刻,道:“和你们相处一段时日后,我觉得,若我抢了你们的地果灵,我们之间恐怕要不死不休。这非我所愿,我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是报仇,而不是与人结怨。但若我需要时,再花灵石找你们买,你们定然也会给,所以……”

尹遇声点到为止。

简欢:“……”

沈寂之:“……”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此番话一出,我心下畅快许多。”因为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且接受了最坏的结果,尹遇声的目光变得格外坚定,“沈兄,简师妹。若明日,尹某不幸殒命,而两位平安离开,还请两位,替我稍稍看顾一下穆儿和药婆婆。此恩,尹某来世再报!”

尹遇声稍有哽咽,他再朝两人作了作揖:“今晚你们定然也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留下这句话,尹遇声匆匆离开。

……

碎花帘子被掀起,又被放下。

帘摆悬在空中,像晾在竹竿上的被单,在风中飘扬轻舞。

简欢就盯着帘子上的蓝色碎花,大半身子靠坐在椅子里,安静地半仰着头。

沈寂之将剑擦好,轻轻置于桌面,然后起身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低声问:“手酸吗?”

不待她回答,他修长如竹的手已伸了过去,牵起简欢画符的右手,替她揉着手腕。

简欢回过神,收起被尹遇声带起的不安,睫毛往下一扫,目光落在沈寂之脸上,就问:“哎,沈寂之,你的美梦是什么?”

沈寂之远山眉轻佻:“什么?”

简欢双眼微眯,将腿放下,弯下腰,凑近沈寂之,目光炯炯有神:“尹遇声说的迷魂香啊,我想起来了,那夜我梦见我成了九州富婆,躺在灵石堆睡觉。而你说,你梦见有人一直催你还债?”

“你内心深处所想之事,怎么可能是一直被催债?”简欢言之凿凿,“你肯定骗人!”

沈寂之回望着简欢的视线,语气平静地承认:“是。”

简欢好奇:“你梦见了什么?”

他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她的手,拖长腔唔了声:“你真想知道?”

“当然。”简欢轻踢他一下,笑骂道,“快说!”

沈寂之拉了下简欢,她人便往下更低了些。

他抬高头,凑在她耳边,好看的喉结,随着他说话时轻轻颤动:“破庙残墙,巫山云雨,和、”他顿了下,清冷的音线低下来,“你。”

简欢:“……”

简欢立马就推开了他。

沈寂之身形晃了晃,依旧蹲得挺拔,面色镇定,语气平平:“你让我说的。”

“沈寂之!”简欢莫名红了脸,指着他,手指颤啊颤,“你那时居然就……”

就对她有那种心思,她憋了憋,憋出两个字,“禽/兽!”

沈寂之:“。”

之后那些年,其实还有更离谱的梦。

不过没必要再和她说就是了。

沈寂之索性承认,一脸淡定:“嗯,我是。”

剑修,敢作敢当。

简欢:“……”

刚刚低落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简欢瞪他一眼,拿了符笔,打算继续画符。

但她看了看手中沈寂之当年送的符笔,又想了想,没忍住,嘀咕:“原来你对我是见色起意,啧,男人啊。”

她还以为,是共同贫穷下的惺惺相惜呢。

闻言,刚想起身的沈寂之微微一怔。

桌边烛光温润,笼在啧啧摇头的少女脸上。

他静静地打量她片刻,突然间轻唤:“简欢。”

简欢:“嗯?”

“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难以接受。”因为在权衡词句,沈寂之说得很慢,“直到方泉宝殿的那一个晚上,我整理了很久的书。”

简欢下意识停了笔,低头看他。

少年的眸中,带着些许回忆之色,似乎能透过时光的迷雾,看向三年前,在一地凌乱的书堆间,将书一本本捡起抚平的那个自己:“然后我发现——”

他顿了顿,“简欢,早就不对了。”

“若当年,拿着婚书来找我的不是你,是其他任何一个女子,出于报恩,我也会让她们住我那。但我不会回去。”沈寂之半蹲在她面前,仰头定定地看着她,“我会住在炼器堂,甚至随便找一处空地,也不会回。”

“但我那时,能回的每一天都回了。”沈寂之眼轻轻弯了下,那张面无表情以至于看着格外冷漠的脸,一下子变得柔和,“在我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前,我的双脚,似乎就已经背叛我,朝你走去了。”

抓着笔的五指莫名一松,砰地一声轻响,符笔掉落,骨碌碌地朝桌沿滚落。

沈寂之的视线依旧在简欢那,手却精准地一伸,接住符笔,抬手递给简欢。

简欢看看那支符笔,眨了眨眼睛,没接。

她脚在椅子的木腿上一踢,把屁/股下的椅子往后踢开,在沈寂之面前蹲了下来。

沈寂之的眼睫不经意颤了下,总觉得简欢要吻他。

结果,简欢看着他,再看着他,然后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沈寂之:“……?”

简欢义正言辞道:“沈寂之,我警告你,你不要再说话了。”

哪怕被她捂着嘴,沈寂之依旧在努力发声,只是声音听着嗡嗡的:“为何?”

简欢盖住他嘴巴的手再用了点劲,凑过去,亲了亲他那双很会说话的眼睛,声音越说越小:“你现在,说话有点太好听……”

好听到,想到书中他的结局,简欢的一颗心就像泡在黄连水里,又苦又涩。

她松开捂着他嘴巴的手,张开双臂,扑入沈寂之宽阔的胸怀,紧紧抱住他,喊他:“沈寂之。”

沈寂之收紧揽住简欢的双手,头埋在她的颈窝:“嗯?”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太短了。”简欢瓮声瓮气,吸了吸鼻子,“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和你一起做……”

沈寂之:“比如?”

“比如……”简欢仔细想了想,想起现代刷到的什么情侣必做一百件小事,改了改,说给他听,“一起去看戏,一起穿最昂贵的同样式衣裳去看元宵灯节……”

“你等一下。”沈寂之松开简欢,让她坐在他一只腿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从芥子囊里拿出一本账本和一支笔。

简欢定睛一看,那账本赫然就是原先记着退婚那十万灵石的账本。

简欢:“你这也要记啊?”

“嗯。”沈寂之单手翻开账本,就着半蹲的姿势,一笔笔写上简欢刚刚说的那些事。

“那也行吧。”简欢伸手,将他额前的碎发绕到脑后,不停地加,“……还有半夜起床爬山去看日出,不能御剑的那种!”

沈寂之一边刷刷写着,一边仔细询问:“你自己走,还是我背?”

简欢理所当然道:“当然你背。”

沈寂之颔首:“行。”

他再问:“还有吗?”

“有……”简欢盯着书页上墨还没干的字迹,唇轻轻抿了下,抬眸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有些赧然地轻轻吐出两个字,“成婚。”

沈寂之握着笔的手一顿,墨水堆积在笔头。

啪嗒一声,一滴墨像屋檐上掉落的雨滴般滑落,在纸上晕染开一个小圆圈。

他侧过头,看向简欢。

简欢也不避。

两人静静对视着,都能在对方眸里的那片镜湖中,找到自己。

半晌,简欢笑了,眉眼弯成月牙。

她推了他一下:“干嘛,这两个字,你不会写呀?”

“会。”沈寂之心腔震动着,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

他低下头,提笔,在微黄的纸张上,一笔一划,像刚学会写字的孩童,端端正正写下‘成婚’两个字。

魔宴的前一夜,简欢和沈寂之没做什么。

他们只是将早已结清的账本,往下续写了几页,让它停留在[成婚]那,接了个缱绻的长吻,相拥片刻,然后各自忙碌准备。

在第二日血月升起时,从容且了无遗憾地,并肩朝魔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