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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颜色?”玲玲跟着岑稚往楼下走,想了想,“弟弟没说吧。当时采访形式是Yes和No举牌问答,小谷姐问他学生时代有没有暗恋的人,他举Yes,问他有没有表达过心意,他也举Yes。”“当时你先走了,你是没看见现场的人都八卦成啥样了。小谷姐多问了句怎么表达的,他说叠过纸玫瑰。”“……哦。”岑稚走到办公室门前,渐渐冷静下来,“这样吗。”这个答案太笼统,纸玫瑰也分很多种,什么颜色,什么样式,什么纸。演算纸,便签纸,还是卡纸。谢逢周好像只在她求婚的那天晚上送了她一朵克莱因蓝的纸玫瑰。诶等等。飞速转动的大脑在卡顿的那零点零一秒,隐约浮现出一点印象。克莱因蓝。岑稚抓住这点印象,无限放大。大家都去吃午饭了,办公室没人,玲玲推门进去,发现岑稚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走廊上:“岑岑?”岑稚回过神,慢慢地道:“玲玲姐,我先回家一趟,有点事要办。”这么突然吗,玲玲刚想问问她什么事,她已经跑开了:“诶,包——”包还没拿呢。岑稚从来没觉得自己那辆粉色小电驴跑得那么慢,如果不是十字路口有警察叔叔严格把守,她可能会闯上二十三年来的第一个红灯。风隔着头盔在耳边呼啸而过,细密的雪花扑满玻璃,又融化成水珠。岑稚手动雨刷抹掉,把油门拧到底,用了比平时快一倍的速度回御庭水湾。五折正叼着玩具趴在沙发边的软毯上自娱自乐,听到玄关动静,刷地竖起耳朵,丢下球开心地蹿过去。岑稚随便撸它两把,三下五除二换掉鞋往楼上书房跑。五折乐颠颠地跟在她后面。——这也许是她离答案最近的一次。岑稚握上书房门把手,平复呼吸。谢逢周昨晚在书房办公,东西没有收走,桌上还摊开着两本书。岑稚径直走向书架。她有比较严重的强迫症,每本书都有固定的位置,索引在她脑子里,所以她很快找到从花半里小区搬走时收拾出的那本旧书,深吸一口气,翻开。书页哗啦啦往后倒退,晃过各种颜色的读书笔记,在某一张停下。岑稚按住书页,目不转睛地盯着夹着的那朵克莱因蓝的纸玫瑰。被压成扁扁一片,边缘磨损泛白。这朵玫瑰到底是哪里来的。岑稚盯了好半晌,没印象,伸手把玫瑰拿起来,想和床头柜那朵做对比。合上旧书时,她无意中瞥了眼书籍扉页,视线在《海边的卡夫卡》几个字上停留几秒,忽然想起来了。这本书不是她在书店买的,而是当年汀宜附中学生会组织的一七届高三毕业生旧书摊交易会上淘来的。不止一本。她当时买了村上春树整套作品。某个细微念头像小鱼跃出水面,岑稚冷静平缓的心跳又鼓噪起来。她放下那本书,去书架倒数第三层找当时买下的一整套。找的时候很忐忑,因为她不确定是不是在频繁的搬家过程里弄丢了。有部分看完的旧书她会清理掉。书架里层的书籍摆得比较深,岑稚弯腰探身往里摸索。羽绒服衣角的抽绳系着绒球挂坠,随着动作不停晃动。萨摩耶乖巧地蹲坐在她旁边,黑润润的眼珠跟着晃动的绒球一起移动。最后还是没有克制住骨子里的天性,嗷呜一口咬上去。岑稚被五折吓了跳,下意识地转身看它,手从书架里抽出时带倒一排书,多米诺骨牌似的稀里哗啦砸到地上。最顶端躺着村上春树最经典的那本《挪威的森林》,立体纸盒包装。岑稚买之前就看过,所以一直没有打开。弯腰去捡时她才发现,装帧纸盒里不仅有本书,底下还垫着一个信封。很浅的粉色。沉甸甸的厚度。预感识到信封里可能装着什么,岑稚不由得屏住呼吸,蹲在书架前把信封从纸盒里抽出来,翻来翻去看了遍,没写送给谁,也没写谁送的。她将信封拆开。意外发现这封信还是经折装。光滑的米白色信纸很有质感,边角由于长年累月的挤压微微泛黄,厚厚一沓左右折叠,胶粘连接,全手工装订,每张信纸都拼合的天衣无缝。全部展开估计有书架那么长。岑稚刚拿到信封,还不太敢肯定是谢逢周写的。信上字迹过于工整,和他平时龙飞凤舞的风格截然不同。但看见手工装订的那刻她就确定了。除了谢逢周,还真没人能搞出来。信纸没分正反面,岑稚从第一页展开,目光被末尾标注的那句法语吸引。——Amonpremieramour.致初恋。–她很可爱。头发长长软软的,眼睛里环散着金色星星,像童话一样。——《周周日记》/谢逢周第一次见岑稚是十岁那年。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属于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种人。众星捧月,家世优越,要什么有什么,被长辈供起来的混世魔王,任何事费一半心思就能甩开同龄人一大截。谢家完全放养式教育,用伦理道德给他框个大框,想长成什么样随他发挥,只要别在法律边缘作死试探。谢亭和靳楠相反,前者面上冷肃实则宠儿无底线,后者更严苛一些。整个谢家,能让谢逢周稍稍收敛少爷脾气的,除了谢怀榆就只有靳楠。但他从来没真正怕过母亲,藏在严苛里的爱他是能感觉到的,所以他顺风顺水的十岁之前都不认为自己缺爱。直到十岁那年,由于一些政策变革,汀宜龙头企业亿嘉率先被政府试刀卡住一笔资金,墙倒众人推,多方企业浑水摸鱼,导致亿嘉资金链断裂。那段时间里谢亭和靳楠接连不断地加班应酬,压力大到因为某项决策不能统一而频繁争吵。吵得最严重的那次,两人险些闹离婚。靳楠被谢亭摔门而去激地失去理智,为了气他,把他最宝贝的儿子锁进储物室保险柜里,接了通融资方电话又匆匆离开。谢逢周根本没想到母亲报复的方法会如此偏激,也没有任何防备。黑暗密闭的空间让人觉得窒息,他起初还会求救,后来意识到储物间没有佣人会进来,求救就变成最耗费体力的事情。他抱着膝盖蜷缩在狭窄的保险柜,把口袋里唯一一颗糖嚼碎,等待有人来找他。直到空气慢慢稀薄,呼吸困难,肺里火烧火燎的疼,意识模糊间甚至用锁尖磕喉咙,希望得到一点点氧气,却无济于事。他在最接近死亡的那几秒内,仅剩的念头是,如果有人可以一直陪在他旁边就好了,隔着柜门也行。至少别让他独自锁在这种安静如坟地的空间里,怎么呼喊都得不到应答。谢亭回家后没见到儿子,问薛姨,靳楠这才想起,大惊失色连忙去找。找到时谢逢周已经奄奄一息,心跳微弱似无,被送进市医院抢救。手术灯亮了半个晚上,终于在凌晨捡回一条命,在重症监控室观察。靳楠在手术室外哭得难以自抑,悔恨自责,谢亭揽着妻子眼眶通红。两人和好如初,亿嘉顺利渡过难关。唯一遭罪的只有谢逢周。情况稳定后谢逢周被转入VIP病房,谢亭为了让他静心修养,和院长商量,将五楼所有病房都空出来。他刚醒的那段时间,和靳楠对上面就生理性颤抖。后来看见靳楠躲在病房门外偷偷掉眼泪,被外婆拉着手安慰,又于心不忍,试图克服恐惧。但他发现做不到。夜里一闭上眼,病房就变成逼仄黑暗的保险柜,胸口似乎压着沉甸甸一块重石,让他喘息艰难,失眠压抑。很想吃糖。被锁在保险柜、意识模糊前的唯一一颗糖让他得了嗜甜症,害怕、心慌或者情绪波动大,就想要吃甜的。他实在是无法忍受五楼空旷寂静的环境,和谢亭提出想换病房,并且抗拒家里长辈的照顾,尤其是靳楠。被清走的病人都搬去单人间,谢亭不好再麻烦别人,于是把他挪到双人病房,和与他同龄的小姑娘住在一起。虽然儿子没有敞开心扉,但谢亭多少知道一点他想搬走的原因,挑中岑稚是谢亭打听一番之后做的决定。小姑娘肺炎住院,差不多痊愈,现在留院观察挂盐水。扎针喝药时不哭也不闹,是所有护士公认的乖巧。谢逢周起初并没有怎么注意她。不管病房里住的是谁,只要别让他一个人待着,别那么孤单就好。后来发现他这病友是个小结巴。可能是住院之前总被人嘲笑,小结巴很少说话,和人对上视线会乖乖地抿嘴笑,被护士拔针会小声说谢谢。短短两个字。她说得格外慢,也格外小心。他晚上总是睡不着,只有白天能稍稍闭眼休息会儿。每次侧躺着背对邻床时,耳朵总会捕捉到非常细微的翻动书页的动静,紧接着小结巴开始念童话故事。这本书是护士长给她打发无聊的,所有小孩里就她没家长陪着。谢逢周猜到她在练习普通话,他醒着的时候她不好意思,所以只能挑他睡觉,声音压低成气音地轻声读。谢逢周最不喜欢她读每个童话的经典开头:很久很久以前。因为她真的要读很久:“很、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这也太久了。谢逢周面朝墙壁默默地想。小结巴继续念:“有、有一个妇、妇人,特别、特别渴望拥、拥有一个丁、丁点儿大的孩子……”哦。拇指姑娘。“可是她不、不知道,如何、如何才能。”小结巴读到一半就累得咽咽口水,“实现,自己的,愿望。”这句读挺好。谢逢周无聊地在心里点评。万事开头难,读完两段,小结巴找到感觉,慢慢地不再打那么多磕绊。“拇指姑娘,就坐在,这片花瓣、花瓣做成的,船上,用两根,白色马……”她迟疑地停顿一下,书上没有标注拼音,小声道,“马bīng?”“zōng。”旁边床上传来个闷闷的声音,像把头埋在被子里发出的。岑稚以为他在说梦话,捏着童话书立刻噤声,小心地看着他。没听到回答,谢逢周在床上翻个身,从背对她变成正对她,望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一遍:“那个字念zōng。”岑稚连忙合上故事书:“对、对、对不起。”“为什么要道歉?”谢逢周不理解,“谁都有不认识的字啊。”“我。”岑稚不经常和人交流,发个音节就匆匆止住,伸手在两人中间比划一下,“吵、吵到,你了。”谢逢周哦了声:“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有睡着。”这是两个小孩住进同间病房后的第一次交流,好奇地互相打量。谢逢周觉得她长得很可爱,像明绛最喜欢的那个棉花做的布偶娃娃。瞳仁乌溜圆润,脸也圆而小。坐在玻璃窗格透进来的阳光里,头发长长软软地散落着。除开脸颊带点婴儿肥,全身上下看着没有二两肉。被他盯太久,岑稚很不自在,罕见地想要主动找个话题,顺便检验住院这两个星期的练习成果。“你,为什么,白天,睡觉?晚上,不会,睡、睡不着吗?”她如果不结巴,就只能断句。听的人需要有耐心。她开口的时候有些紧张,担心谢逢周不愿意跟她说话。但他似乎很好相处。“有没有可能。”他学她慢吞吞的语速,“我是因为晚上睡不着,所以才白天睡觉。”“啊?”她惊讶,“是,做噩梦,吗?”谢逢周没答。他不知道如何把这种情况告诉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小结巴。虽然他看这个小结巴挺顺眼。他还真没看谁这么顺眼过。小结巴见他沉默,以为哪里说错话,有些局促地用指尖轻轻抠了一下故事书封皮,跟着安静片刻,找补:“我、我晚上,也会,做噩梦。”“如果,你,害怕。”她停下来歇了歇,继续道,“可以叫、叫醒我。”谢逢周没懂:“叫你干嘛?”“我……”她像是被问到了,卡壳半晌,讷讷地道,“给你,讲故事。”谢逢周:“……”谢谢你。但听你读完一篇天都亮了吧。他没把小结巴的话放心上,哄人的话他从小就听大人讲,听得多了。等到晚上真的失眠,他才知道,小结巴是认真的。“你想,听,哪篇?”岑稚揉揉困倦的眼睛,爬起来把灯打开,将童话书从枕头底下拿出来,顺着目录仔细地看,“小、小意达,的花,可以吗?”浓稠的黑暗把他包裹进窒息的真空中,那种压抑感还未完全褪去。眼皮上落着明亮光线,他抬手挡在眼前,胸腔在重石积压下艰难地跳动。他一点都不想搭理她。他将自己重新锁进保险柜里。过了许久,终于缓过劲,他把保险柜门推开,以为又剩他一个人。他转过头。小结巴跪坐在旁边的床上,抱着那本《安徒生童话》很担心地看着他。和他对上视线后,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如果,你不想,听这个。”“我,换成,美人鱼。”谢逢周没说话,瞧她一会儿,侧躺着朝向她,卷卷被子,带点鼻音道。“都可以。”小结巴肯定不会知道,他沉默的那一分钟里,毫无理由地任性地想。如果她当时也在外面就好了。同住几天院,想来探望的人被谢亭陆陆续续拦住,说不要打扰他养病。他肯见的只有谢亭和庄兰。连谢怀榆都不愿意见。他和小结巴慢慢熟悉起来,成为可以正常交流的病友,大多时候都是闭眼装睡,听她磕磕绊绊练普通话。小结巴好像没有亲人,她住那么久,来看她的只有她哥哥。说是哥哥,长得却一点也不像。但小结巴很喜欢他。当时谢逢周还不知道兄控这个词,他只觉得,每次她哥哥要来时,她的状态都和平时不一样,按捺着开心。让他想起《小王子》里的狐狸:你说你五点来,我从三点开始期待。她哥还没有人家王子那么讲信用,经常会失约。谢逢周就看着她等得午觉也不睡,下午困得不行,还要接着等。“你睡吧。”他从她手里拿走那本破破烂烂的书,“你哥来了我叫你。”小结巴睡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程凇有没有来。“嗯。”谢逢周撒谎,“你哥说让你多睡会儿,又走了。”她脸上的失落很明显。谢逢周头一次烦起一个陌生人。干嘛让妹妹这么等。那个chéngsōng到底会不会当哥哥。次日小结巴就出院了。他难得一觉睡到天亮,旁边病床空荡荡,被子叠的整齐,床上没人。护士说今早被妈妈接走了。原来她有家人。谢逢周点头,没吭声,感觉上次心里这么不舒服,还是乌龟被养死。后来他也出院,走之前从护士长手里买走那本《安徒生童话》。和一堆机器人手办摆进书架。再后来。小学毕业,初中毕业。顺利升入汀宜重点高中。这件事被谢家所有人选择性遗忘,包括他自己。他和靳楠的关系却有了裂痕,不如小时候那般亲近。他变回锋芒毕露的谢逢周,篮球游戏数据模型,在哪里都混得风生水起。他以为再也不会遇见小结巴。直到一五年夏天,高一开学不久的周末,他约了群朋友在西河篮球场打球,结束之后路过一家小卖铺。他站在对街那棵老香樟树底下,枝叶繁茂得遮天蔽日,在被烈日炙烤得滚烫的路面投下厚重荫凉,蝉鸣在头顶不要命地叫唤,他一眼看见她。穿着条白色棉布裙,长发扎成蓬松丸子,绒绒碎发衬着圆瘦小脸,低头在写试卷,露出一截白瘦的后颈。干干净净的漂亮。不怪谢逢周记性好,她的五官完全等比例放大,一点变化也没有。还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他把手机收进运动服口袋,怀着自己都摸不透的心思,进小卖部买东西。进门时她抬头看了眼,很快又把脑袋低下去了。她根本没有认出他。……可以理解。谢逢周背对着收银台,装模作样地挑着酸奶和软糖,心里给她找借口。肯定是他比小时候帅太多。认不出来也正常。但还是不太爽。碍于莫名的比较心理,他没有主动搭话,结账时替她赶走那个企图占便宜的猥琐男,听她声音很甜地说谢谢。不是吧。离这么近你都没认出来?什么眼神啊。他无语地付完钱就要走,被她看见拇指上打球的擦伤。还送给他一条创口贴。谢逢周发誓,他不想接的。可谁能拒绝HelloKitty的创口贴呢。他当场就被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