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外压下一道黑影。四个人转头去看,眼神同步亮起来,江欣反应最快,扔下勺子跳起来,直接往门外的人身上扑过去:“爹爹回来啦!”
江岸和江源也很兴奋,随即跟着站起来,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外头的男人。男人身材算不上很高大,但穿着打扮十分时髦洋气,还戴着一副眼镜。
李桂梅年龄大了,动作慢,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看到厂长儿子回来了,她脸上那个欢喜呀,笑得嘴都合不拢,迎上来说:“回来过节呀?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呀?”
江见海抱着江欣进屋,放下手里的洋气行李箱,看向李桂梅道:“不是宁香发电报叫我回来的么?对了,她人呢?”
宁香发电报叫他回来的?李桂梅蹙蹙眉头,回他的话,“她啊,气性大,被阿岸不小心推了一把,脑袋磕桌子上了,就耍脾气回娘家去了。怎么?她向你告状了?”
江见海抱着江欣到饭桌边坐下来,“电报那么贵,她什么都没说,就说叫我抓紧回来。我以为家里有什么急事,就连忙请假回来了。”
看到了能撑腰诉委屈的人,江欣在江见海怀里奶声奶气说:“坏女人跑了,不给我们做饭洗衣服,前几天奶奶洗衣服掉河里了,差点被淹死。”
听到这话,江见海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提到这件事,李桂梅也是气得心梗。她长长叹口气,摆出一副可怜无奈的模样,添油加醋把自己掉河里的事跟江见海说了,言辞中处处暗示都是宁香的错。
江见海果然听出了火气,眉心深深蹙起,“这大半年,她就是这样照顾你们的?”
李桂梅继续叹气,“之前么,确实是不错的。就近来啊,反常得不要不要的。阿岸和阿源去接她回来,她都硬着不回来。我这几天在家,忙里忙外,累得腰都快断了。”
江见海凝神屏气片刻,开口道:“太不像话了!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去找她,看她到底是想干什么。赌个气就不顾家里的老人孩子,是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样子!”
李桂梅越发叹气叹得重,假装出一副很仁厚慈爱的样子,“孩子不是她亲生的,不心疼也是人之常情。你就不要多怪她啦,就当是我们的错,把她哄回来才是正经呢。”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劝江见海不要怪宁香,实则句句都是挑拨。暗示江见海,宁香这个后娘不心疼江岸三个娃。说话的语气更是,她在家好像处处被宁香打压似的。
江见海听了果然满脸不满,他抬手扶一下眼镜,对李桂梅说:“不回来她还能去哪?用得着我哄么,您别管了,我一句话她就老实回来了。”
李桂梅听了这话高兴,心想就知道她的儿子有本事。她面容发亮地站起身,给江见海盛一碗饭过来,温声说:“匆匆忙忙赶回来,还没吃饭呢吧?”
说完她把江欣从江见海身上拽下来,让她坐好自己拿勺子吃饭,让江见海可以安心吃自己的。这奔波一路回来,又是坐车又是坐船的,肯定累坏了。
因为江见海回来,江家这一晚的气氛格外不一样。江岸和江源尤其活跃,嘴巴一直叭叭叭个不停,揪着江见海给他们讲外面的新鲜事。
讲着讲着,江岸就忍不住问:“爹爹,我们什么时候能跟你进城啊?”
他们实在不想住乡下了,想进城当城里人。当城里人多有面子啊,以后回来,在那些同学小伙伴面前,他们可以把头仰起来走路。
就是现在,他们跟人打架耍狠也会说:“你们知道我爹爹是干什么的吗?他是苏城大工厂的副厂长,明年就能升正厂长,迟早让你们见识见识!”
对于这个问题,江见海直接抛给李桂梅,“你们问问好婆。”
李桂梅开口就是,“我可不去,城里一个人都不认识,过不习惯。我就喜欢呆在乡下,街坊四邻么都认识,谁不对我笑脸相迎的呀?你们想去,你们去就是了哇。”
江见海看着她道:“我们都走了,留您一个人在乡下,谁来照顾您?我再有本事,不能把您照顾好,那也是个不孝子,还不被人骂死了?”
所以他原配在世的时候,其实也没跟他去城里过过几天好日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带着孩子在乡下,主要就是为了伺候李桂梅这个刁钻婆婆。
江见海娶第一任妻子的时候,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嫌弃妻子没有文化。但他结婚的时候还没在城里谋到工作,条件再好些的他也攀不上,所以就草草结婚了。
第一任妻子命不长,因病去世以后,他就想找个合自己心意的媳妇。但是这次他有体面工作了,却又被三个孩子拖了后腿,说来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和心病。
但江见海对自己媳妇不上心,只对自己这个老娘上心,李桂梅简直不要太得意。她嘴角全是喜滋滋的笑意,还要继续装仁厚:“你有这份心就好啦。”
江见海可不是只有这份心么,说到底他自己除了往家里给钱,那是一天也没伺候过自己的老娘。孝敬的事都叫媳妇做了,孝子的名声却全被他揽了。
而谁当李桂梅的儿媳妇,那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因为不管把她伺候得多好,她出去也只会说儿媳的坏话,同时夸赞儿子,说儿媳配不上她儿子。
总之李桂梅和江见海确实母慈子孝,只是倒霉了儿媳妇。
母慈子孝的这一家人,温馨热闹地吃了晚饭,洗洗澡又聊会天,也就各自睡下了。
今晚江欣不跟李桂梅睡,硬是钻去了江见海的床上,趴江见海怀里睡着了。
江岸和江源哥俩并肩睡床上,睡前还聊了两句宁香的事。
江源问江岸:“你说她明天会回来吗?”
江岸把胳膊枕在头下,“你没听爹爹说嘛,他只要一句话,宁阿香就立马老实回来了。爹爹都亲自出马了,她还不回来,那她是真想死了哇?”
江源思考一会,“如果她真的回来了,我们以后对她好点呗。我真觉得她也没那么坏啊,对我们都挺好的。真把她欺负走了,我们就又没有娘了。”
江岸用鼻孔哼一声,“你放一百颗心好了,爹爹的条件这么好,她舍不得走的。”
江源点点头,“说得也是。”
江岸翻个身往外,“别想了,睡觉吧,明天就有好吃的了。”
顺着江岸的话,江源想想宁香做的鸡头米小圆子、桂花糯米藕、扣肉……想着想着口水就不知不觉流出来了。意识到口水湿了枕头,他忙抬手一把给抹了,并咽下一大口口水。
***
虽然没有绣活要做,宁香早上也没有睡懒觉。她还是和之前一样,很早起来去绣坊。只是之前带的都是刺绣原料,今天带的是课本。
队里有通知,说今天还要上半天工,下午半天给社员放假过节。宁香留在饲养室难免会影响到上工的人,所以她便带着课本来了绣坊。
她在绣坊埋头看书,绣坊里的其他绣娘则看着她暗笑,并不时摇头。没有人看得懂她到底在干什么,只觉得她近来脑子有毛病,许多行为都奇怪得很。
人家正儿八经上学的,都没见有她这么认真学习,这年头学习有什么用?而她一个结了婚的妇道人家,不回去好好相夫教子过日子,居然抱着课本在背书做题,看起来真是滑稽得要命。
宁香可没那心思在意她们的眼光,她们才能看到多远?前世她许多意识没有觉醒之前,目光和见识也是极其有限,顾的从来都是眼前那点吃喝拉撒的事情。
当然她来绣坊看书,还有一个原因——让家里人容易找到她。当然不是在期待家里人喊她回家过中秋,而是以防江见海回来,过来甜水大队找她。
她不确定江见海会不会回来,因为前世的这个中秋,他是没有回来的。但结果并没有令她失望,在上午约莫快到十点钟的时候,宁兰找来了绣坊。
作为一个有身份有地位,并且还是宁香丈夫的男人,江见海当然没有亲自跟来绣坊。宁兰是来喊宁香回去的,只说:“姐,江厂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