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抵挡?”愤怒的于知府几乎是吼着回应,“你们说如何抵挡?咱们全府,连各县衙役都算上,能不能凑出五百拿刀的人来?榆林萧贼那里是边塞要冲,狗贼们再能喝兵血,三五个营总是有的吧?他们都不抵挡,教于某怎么抵挡?”
通判莫翰韬试探着问道:“府尊息怒。闫大人言之有理啊!既然榆林府不仁在先,那便休怪咱延安府不义!要不然……”说到这里,止住了话头,意味深长的望向上首的于胜良、闫文龙二人。
闫文龙看了眼于胜良,缓缓说道:“府尊,下官以为,莫通判说得有些道理啊。数千贼寇,断非一个延安府可敌!向南是省城西安府重地,万不能失,东边嘛,出了孟门关上平关可就不是咱们陕省的事了……”
“万万不可!”于胜良虽然有些迂腐,脑子里还是忠君报国那套——否则,凭他涉身官场三十年,尤其是被点过翰林的资历,不可能年近六旬还窝在延安府这等贫苦之地做个四品知府。黑着一张脸怒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吾等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临危一死以报君父而已!岂可学萧秋实那等昧心之举!”
常文平一直没说话。一则职位太低,在座最小的也是从六品的州同知,轮不到他这个七品知县说什么;二则是心怀鬼胎,生怕这当口跑到府城的“巧合”引起别人注意,再起了疑心。不过等听出老于头要拼老命的意思,联想到老头子诚心实意给自己找道士驱邪心里着实有愧,挪动了一下蹭着半张椅子虚坐的屁股,正待开口,不想闫文龙率先坐不住了:“府尊大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下官等并非贪生怕死,然我等死而何益?如若贼人大举来攻,您觉得守住府城有几分把握?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下官觉得,萧秋实固然罪该万死,其做法……似也可效法一二……”
“不行!”于胜良啪的一拍桌案,白花花的山羊胡子仿佛要根根乍起,“纵有二三分把握也要死守府城!吾意已决,我等既食君禄,粉身碎骨以报君恩自为分内之事。贼人来犯之时,老夫亲自上城!吾等只需死守几日,援军即至,到时里应外合,聚而歼之!阴纵贼寇引祸他人之言,各位休得再提!”说到这里,一双昏黄的眼珠阴森森扫视了一圈众人,“否则,国法恢恢,莫怪老夫难念同僚之情!”
话说到这份上,众官都识相地闭口不言了。不过,各人心里纷纷打起自己的小算盘。
接下来,延安府便进入那个时代标准的临战状态:各门的吊桥被拉起、城外的居民被强行带入城中,家园和庄稼青苗付诸一炬、空地上搭了粥棚,市井无赖与乞丐们被每日两餐的待遇吸引,领了刀棒上墙协守、夜禁提早从入更开始……
于胜良怒火焚胸地写了参奏榆林府的折子,派驿马送往京师的同时,也向西安府、庆阳府发出了求援信——不出意外的话,两府随后会向汉中、凤翔、平凉、巩昌、靖虏等更远的府卫接力发出军情报告,陕西都司府则会下军令调集各地兵马赶赴延安方向……
然而,事实证明,于胜良所谓的三分把握,还是太乐观了——没等于知府的奏折送到京师,延安府便陷落了。
罗世藩把信送到常文平手里后,并没有向绥德方向返回,而是按照罗师爷预先的吩咐,汇合了等候在安塞城外的谷白桦等十余人,陆续分批尾随着常文平混进了延安府城!
无事可做的常文平,领了份查夜的差事,带着几个牢子,入了夜便沿街巡夜——没想到,在延安府进入临战状态的次日夜里,确切的说第三日凌晨,竟当街撞见了公然犯禁的罗公子。
混进城的众人,按罗师爷的安排,分头住进了几间不同的客栈,这几日已经把延安府城转了个遍。罗咏昊在做神木知县时便对于老爷子的脾气秉性闻名已久,按预先的计划,延安府能和榆林府那样合作固然好,但不太现实,所以,夜禁这一层,罗师爷已经想到——仓促间,拦街栅栏只能封住大街,小巷是不可能全堵住的。
到了约定日期,各人在五更多时分陆续翻墙离了客栈,分头沿着这几日踩熟的路径向北门汇集。罗知县穷虽穷得惊天地泣鬼神,罗世藩好歹算是公子哥出身,满肚子鬼点子,斗嘴使坏鲜有对手,而拿刀捅人的技巧则实在上不了台面,所以关盛云特地让谷白桦陪在左右护着。这二位今天不太走运,原定的路线上晚间突然也拉起了街障。前路受阻,罗世藩干脆拉着谷白桦直接上了大街。没走多远,横街上转过来一盏碗口大字“正堂”的灯笼挑着,常文平骑了匹矮马,带了五六个人,两下里直接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