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
各地不会给过路的客军提供粮草,而是做好了饭食给他们送过去。理由很充足:武将都目不识丁,不懂什么“大义”,他们会贪污啊!送了十万斤米面,他们扣下一半只煮了五万斤给那帮炮灰吃,朝廷岂不是亏了?所以,我们做好了,不吃就馊了,你不就没法贪污了?当然,我们文官自幼读圣贤书,一个个都是道德君子,说给你提供了十万斤粮,就是十万斤,贪污报花账这等事是绝不可想象的!哦,给朝廷报的是十万斤原粮、给你送的是十万斤饭食,里面有一半多都是不要钱的水,这个不需要说那么细节,对吧?
你们到了本县,本县当然要给你们提供饮食——但是,抵达当天不给!为什么呢?当然是为朝廷啊!你们为了多吃饭,一天跑两个县,尼&玛一天吃四顿?还有不少三县交界的地方,转悠大半天,岂不是能吃六顿?这还了得!所以,当天不给,第二天再说!朝廷难啊,你们要体谅,对吧(注意,以后有一支军队哗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种情况下,大明官军的行军速度堪比乌龟:只要你驻扎下来,当天地方政府不会给你提供任何物资——想不饿着肚子睡觉?呵呵,自己带点东西啊!如果你明明可以越过一个州县直达下一站,你最好还是磨蹭一下——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哟。你急行军一整天,到了那边反正也没饭吃,还不如在这里歇两天:第一天不紧不慢地扎营早点歇着、第二天啥也别干,安心等着两顿饭,吃饱了就睡。第三天还可以赖一天,再狠狠地吃两餐,第四天可以不紧不慢地溜达到下一处,嗯,反正这天就没饭吃啦……所以,在天气、路况、部队健康状况等其他一切条件都是最理想的条件下,部队行军的速度,依然是龟速。按当时的标准,如果一支部队长途行军速度能达到日均二十至三十华里,那便绝对是一等一的强军!
这个可以偷懒的弊端很快被发现了。所以,还有些地方,实行的是升级版:第一天到达你挨饿活该,第二天我给你提供点吃的,第三天给老子滚,啥也没有!下雨下雪?少废话,滚!泥石流?滚!桥断了?活该,去死吧!说啥也没用,没有就是没有!咦,将军,你这是干什么?你我都是为圣天子效力,怎么还给我送银子?使不得使不得。啊?兄弟们的心意?这我怎么好意思啊!啥?下官若是不要便是拂了将士们的一番美意?哎呀,将军这么一说,下官再推辞也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呢,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咱说好了,下不为例哈!唉,你看这天气确实糟糕,嗯,虽有朝廷明令,这法度么,也不能不讲人情不是?下官豁出去了!来呀,给大军再准备三天的伙食……
您没看错——朝廷的正规军将领有时候真的要自掏腰包交买路钱的。当然,将领的银子从哪里来这个问题么……您猜呢?
而每次拔营,兵卒们都知道今天又没饭吃,自然怨声载道。这时候,军官们便要各显神通:答应每人给几枚大钱者有之、皮鞭军棍照脑袋上可劲儿抡者有之、抓几个倒霉鬼砍了脑袋杀鸡儆猴者,更有之。部众开拔时突然哗变的,也有之,而且不少!
这些事,都是朝廷正规军——官军们才需要面对的。关盛云是匪,所以,统统跟他无关,他才不会担心这些!
反正已经跟陕西当局说好了,只要路上别公开打出什么旗帜,沿途官员都会心照不宣地把他们当官军做好接待工作。嗯,而且尽职尽责、保质保量——保证抵达当天就有热饭吃!至于接待的是官兵还是贼兵——有区别么?窗户纸挑破就没意思了,大家心知肚明便好。普通百姓们则更不需要担心:都是不识字的文盲,又没有京师大人们的微信,怕啥?万一哪个家伙不知好歹造谣传谣……哼哼,我大陕省可不是法外之地!
有的是辅兵,不担心物资,关盛云甚至把两百多只船都带上当大车用了。船上装满了物资,垫上几块厚木板,木板下是木棍,推着走几步,把后面空出来的木棍木板挪到前面再垫上……到了甘泉,便可以沿着洛水顺流南下,直抵潼关卫,这些船还有大用场呢。
尽管已经达成协议,手里也扣了几位高官做人质,关盛云还是不会完全相信陕西当局。罗咏昊也持这个观点,而且进一步提出,要利用这个机会训练一下塘骑斥候的侦察能力,这一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进入河南以后可能就完全是敌境行军了,侦查工作的好坏将决定大军的生死。于是,从谷白松的马队抽了五十人,又让营官们各自抽了十名马卫,由谷白松亲自率领,组成一支塘骑部队,罗世藩负责教他们识字——至少一些简单而又必要的字必须掌握、罗军师和将领们则负责教他们简单的计算和行军常识:道路通行能力计算、辎重承载能力判断、扎营地点选择与各营驻扎地界标示、各种预警信号的设定……
不要被影视剧骗了,认为所谓斥候就是那种一路高喊“报……”进帐跪倒,随便说一句“前方发现敌人”,将领大马金刀来一声:“再探!”,然后答一句:“得令。”扭头退场的龙套。如同今天的特种兵一样,塘骑斥候在军中的地位极高,除了无可避免的遭遇战,一般而言,他们不会被投入战场。训练一个精锐侦察兵的成本,远高于养一百个炮灰。仅举一例:每天都要给他们足够的肉吃!动物蛋白能够给他们提供足够的热量从而维持充沛的体力、维生素A可以让他们在夜晚能视物,别忘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是夜盲的!一个可以参照的比对标准:即便是鱼米之乡的江南,一个拥有百亩良田的地主本人,每年吃掉的肉类不会超过十斤!
每塘五骑,共24塘。视地貌不同,各骑之间间隔百五十步左右——彼此要在对方视线范围之内。这样,大军便有了三十华里左右的军情触角,这个距离,也通常是大部队一天行军的路程。等接到从最远处层层传来的安全信号,大军开拔。
从延安府到甘泉120华里,关盛云走了五天。一方面在官道上推着船确实走不快,另一方面,罗咏昊要求部队利用这个机会,熟练掌握野外扎营的基本功。
塘骑要预先选定适合扎营的地点:视野开阔,灌木丛要提前烧掉(防止敌人火攻)、附近必须有小溪,最好有山丘做保护屏障,还要提前标定各营驻扎范围。每到一个新营地,辅兵们都要构筑简单防御阵地:主营地要搭几个瞭望塔、营外二里要修几座预警的烽火墩、营房要竖木栅栏、摆鹿砦拒马、几面挖壕沟、各营还要挖出厕所……
除了避免满营狼藉,粪便还有大用处。在大明,人们相信“粪毒”的理论,无论营外撒布的铁蒺藜或插下的尖头竹木签、还是弓弩手的箭簇,甚至火药里,都要掺上这些东西,以“增强”杀伤效果。有时也确实管用:那时卫生条件差,人们也不懂什么叫感染,统统算“毒”——除了粪便,古人还要往火药里掺砒&霜、巴豆、狗血……等非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各个将领都有自己绝不外传的“独门秘方”,事实上反而大大影响了爆炸效果。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真正由硝石、硫磺、木炭三种物质组成的纯正黑&火&药,反而是再度从西域传回来的!
与关盛云不信任陕西官府一样,陕西都司府更不信关盛云。因此,一支百余人的马队始终缀在大军后面,每行五至十里,便有两骑驰开,向都司府报告这股贼军的动向。
对此,关盛云和罗咏昊也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终于,大军抵达甘泉。